「妳先生怎麼還沒來?他記得今天要簽買賣合約嗎?陳先生他們已經等好一會了。」年輕仲介走到一旁打電話給屋主太太,小聲詢問。
那個上午,農夫和我坐在仲介公司會議室裡,從來沒有出現過的屋主,簽約時刻還是沒有出現。
「他一定會來的。」老練仲介很肯定。「屋主前兩天有打電話給我,說第一個看房子那位竹科退休主管要拿現金跟他買,他問可不可以不賣你們?」
「這不可以吧!」農夫和我一聽就慌了。
「當然不可以,他們已經同意賣你們,斡旋金也拿了,」老練仲介接著說:「我跟他說,毀約就要賠你們兩倍訂金。」
緊接著,一個醉醺醺的男人姍姍走進來,我們這才見到屋主廬山真面目。
「我叫我太太不要賣,她偏要賣你們⋯⋯我從來沒有同意要賣房子⋯⋯」他頭低低的,聲音唯唯諾諾,有氣無力還想爭取什麼。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我也不客氣了。「你們真不想賣,我們也不可能去看房子。再說這房子掛出來賣這麼久,仲介來來去去,你不會不知道吧?」
屋主搖搖晃晃坐下來,無言簽字蓋章,匆匆離開了。後來我才知道,他真心不想賣祖產,是太太執意要跟娘家兄弟一起蓋房子住。賣了房子以後,太太把自己和小孩戶口遷走了,獨留他在我名下的房子裡;多年之後,他才找到地方寄戶口。那又是另一則故事了。
簽約已然太怪奇,以為從此海闊天空,沒想到再跨一步,竟是無盡等待。
買賣土地要先鑑定地界,地政事務所會發信告知相鄰的地主某年某月某天要丈量土地、釐清界線。
這天,我帶著相機想記錄人生珍貴時刻,才按幾張快門,就聽見工作人員竊竊私語:「地界有誤。」
這筆土地竟然位移超過一公尺,別人的家蓋在我們土地上、我們的土地飄在灌溉溝渠上。
「誰敢拆我的房子,我就死給他看!」鄰居長輩當場吶喊。
屋主太太也慌了,直說公公留下來的都沒動過,怎麼會這樣?我拉拉農夫衣角,擔心這筆土地有蹊蹺,我們會不會被騙?兩位仲介更是憂心忡忡,一邊安撫公家單位、一邊詢問賣方,一定還有解決方法吧?
「儀器丈量就是這樣!」丈量人員說:「你們不服就去申訴,我們下午還有別的工作。」
協調之後,請工作人員先不要釘下地樁,這一天就荒唐結束了。農夫打起精神繼續交涉,我癱坐在地上看著掌心裡烏雲密布的田園夢。
幸好,兩位仲介打探同業經驗之後,提出了比較合理的解釋:從前地界鑑定數值套在現代衛星定位上可能會產生位移,只要再申請丈量一次,並套上附近所有地界資料,就可能還原誤差值。
只是,屋主太太又傳來另一個壞消息——她把地契搞丟了。
這一切更走入十里迷障了。因為地契遺失要先公告一個月,才能申請補發,然後再申請複丈土地。
我們懸著一顆心走進冬天。這一年曾經看見過光,最終卡在買賣的一半。許多不成眠的夜,農夫和我一邊討論未來的計劃,一邊研究眼前的關卡。然而,一切只能等待。
如今回想起來,那段時光讓我們一次又一次回到這塊土地上,確認這是我們真心想要、並且期待扎根的地方。也因為等待,讓我們更熟悉了這裡的陽光、氣候、坐向、鄰居。
春天之後,暫停鍵被解除了,屋主太太找到地契,複丈土地找回每塊地的位置。土地登記到名下那天,恰好是農夫生日——我們在天秤座買下了房子,直到雙魚座才完成過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