倩華睡前打開手機，點開一個直播畫面，那是一位洋溢幸福的部落客，美麗動人的容貌正在分享生活哲學，所有大石頭來到她面前，好像都會變成軟綿綿可口的棉花糖，倩華挺羨慕的，倒也不是自己過得差，只是一些令人疲憊的關係，像是綑綁糾纏不清的毛線，而在部落客身上，都是自然圓滿的。
看著直播，倩華有一時半刻，從螢幕吸取到一些幸福感，頂著開朗嘴角的部落客，跟粉絲強調看對人很重要，倩華想那是自己當初看走眼嗎？倩華跟丈夫結婚的時候，是情投意合也認同彼此家庭。只是，公公過世之後的這幾年，一切走調。婆婆大受打擊，這個哀傷倩華可以理解，可是該怎麼說呢？整個家族的恐慌停不下來，各方親人紛紛捎來建議，耳提面命要夫妻倆把婆婆當成孩子來疼愛。
關於這一點，倩華覺得自己跟部落客最大的差別，從部落客描述的婆媳關係，老人家有自己的生活，也還是晚輩重要事情諮詢的對象，性格和善明理，是自我意識清楚的長輩。倩華無法消化的情緒就是，婆婆身體很硬朗，卻好像被一種家族裡的情緒能量，共同認同婆婆從此無法照顧自己了。那些親戚們根據什麼來認為婆婆失去公公，就會寸步難行，或者變成需要吸奶嘴的娃兒呢？這是根深蒂固的潛意識嗎？有時候婆婆也自憐到好像真心覺得從此就要過沒有顏色的生活。
在倩華的工作裡，做過很多採訪報導，訪問過很多形形色色的人，她知道有一些老一輩的人，也接受新世代的來臨，肯定內心力量可以改變人生，充滿希望。只是，倩華的這番思維顯然在家族裡像是一根刺，她被冠上不想孝順老人家。俗語說的「女人何苦為難女人」，這句話最近不斷浮現，女性長輩在整個過程裡的言論，令人失望。她在想是什麼讓女性長輩們反而難以接受女人獨立自主，如果真有獨立自主的女性必然是因為可悲可憐的境遇，又什麼讓她們以為晚輩鼓勵長輩活出人生，就是要準備拋棄長輩？很多不可思議的聯想，讓人冒冷汗。
忽然，倩華被一陣音樂拉回現實，是直播部落客例行的直播結束音樂，倩華回過神，發現自己早就把手機擱在床頭櫃上，像是聽廣播一樣，直播內容究竟講什麼，早就沒有跟上了，倩華又沈浸在自己的思考裡，想著為何身旁這些女性長輩明明一輩子也受苦許多，卻好像想要把「女人無法獨立而活，要由別人照顧」這個觀念當成嫁妝傳給下一代。倩華當然心理有數，可能她們也從來沒有好好思考過自己在講什麼，究竟成年兒女聽到這些感受是什麼？無論是幸福洋溢的部落客，或者正在苦惱的倩華都仍算是新世代的人，有豐富資訊跟教育機會，支持自己有心力量。
也許，上一代的人們沒有被允許可以擁有自己的所思所想，也沒有意識到可以重新來過，那麼活出自我的這些觀點，可能會帶來恐懼跟備感威脅吧。倩華看看在旁邊已經睡熟的丈夫，好像天塌下來也還是要睡飽過生活，倩華點開不同親戚群組的line，看著他們一字一句寫出關於一個媳婦、一個女兒、一個妻子應該要有什麼表現，那些訊息就好像傳送指令一樣，其實是沒有要互相溝通的。倩華靜靜地看著身邊的丈夫，想起丈夫說：「你是來當我老婆的，我母親的事我會照顧好。」也許，丈夫的明理，讓自己還有一些勇氣停留在這些關係裡。倩華關起手機，準備入睡，無論如何，明天又是新的開始。
這一篇的標題叫做：女人何苦為難女人，講述的是一種情緒糾葛，也有一種世代間價值觀的強迫複製的焦慮。很多時候，這源自於情緒界限糾纏不清，必須為彼此負責的想法，容易出現在主體感不足的人身上。會分不清楚什麼是自己的，什麼是別人的，很受苦卻又動彈不得。也許在生活關係裡，我們也可以有一個思考的緩衝空間裡，想一想哪些關係也許也被綑綁在一起了，有時候只是單純停下來想一想，就會有意想不到的新可能出現，可以試試看喔。
文 / 宋佩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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