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次跟朋友閒聊,她說上班一整天,只為了4點到5點那個小時的產值(美國很多公司是5點下班)。「那妳早上9點到下午4點都在幹嘛?」我這樣問,「為了那一小時做準備啊!」她理所當然地回答:「我醞釀了一整天,就是為了在下班前把腎上腺素都逼出來」。這聽起來沒什麼道理,我問:「那如果可以4點再到公司,妳還是可以做完一天的事?」。「不不不,就說了我需要一整天來暖身,才有辦法在最後一小時把洪荒之力催下去」。聽起來是需要集氣很久的全集中呼吸,我還是沒辦法參透。
場景移到火鍋店,我和一群喜歡的人吃飯,席間和某位職棒球員聊到台灣的球場設計,聊到有些球場的方位就是會讓黃昏時段的陽光直射打擊區,讓打者根本看不到球,大部分的時候只能用猜的。夏天日照時間長,如果又碰到較早開打的週末,基本上有好幾局兩邊都是靠直覺和陰德值在打擊。戴太陽眼鏡不行嗎?在臉上擦反光塗劑不行嗎?稍微移動角度閃掉直射不行嗎?平常每天都在解決各國狀況的我,反射性在心裡想著一個又一個可能的解決方案,好擺脫這個硬體上的限制。
「所以到底怎麼辦?」我實在想不到他們是怎麼做的,決定直接問朋友。「就等啊,」這位相識已久的朋友臉上一派輕鬆地說「等太陽下山就好了」。什麼!!!那如果太陽到六局都還不下山,你們就六局都在瞎猜球路嗎?!「兩邊都一樣啊,我跟隊友說:現在打不到沒關係,等太陽下山你就知道了,我是黃昏的妖怪。」我聽到這回答真的太震驚了;這時,朋友又說「而且有時候會是陰天」。當下我終於明白人家為什麼說棒球是失敗的運動,而能在棒球場上生存的都是內心極度強大的人;如果哪個商業談判場合我被告知有一半的時間都不能知道對方在說什麼、又要馬上做出因應策略,我應該會馬上覺得這也太不公平了!但眼前這個年齡小我許多的球員,又是在這麼激烈競爭的比賽層級,竟然可以做出這麼深含禪意的回覆。
場景再移到熱炒店(我怎麼總是在吃),席間有位知名導演跟我們介紹戶外拍片時,絕對不能錯過的幾個場景和時刻。一個是可遇不可求的耶穌光(陽光從雲層間隙灑下來),另一個是magic hour(魔幻時刻)。導演說magic hour是黃昏過後、太陽又還沒完全下山的時刻,那時世界萬物會呈現魔幻的藍紫色,非常漂亮。但就算天時地利人和,每天也只有五分鐘(叫magic 「hour」其實有點廣告不實),而且陰天就不行了,非常看運氣。我又開始想:燈光師打不出來嗎?用後製處理呢?科技這麼發達總有辦法吧?導演說他也問過,但是就是做不到,這是只有上帝才能打出來的光。
前陣子台北下雨下到讓人懷疑人生時,我跟打掃的小姐聊天,她住在南部的婆婆那時常抱怨:「為什麼雨都一直在下在你們台北?台北又沒什麼人種菜,雨下那麼多在台北有什麼用!」殊不知台北的我們也很討厭每天要淋雨騎車曬雨衣、二十四小時開除溼機、洗衣服永遠不會乾的天氣啊。每次下雨到很厭世的時候,我會聽鄉村歌手Luke Byran的「Rain Is a Good Thing」(下雨是好事),歌詞裡面寫道「Where I come from, rain is a good thing. Rain makes corns, corns make whisky.(在我們那邊,下雨是好事。下雨讓玉米長大、玉米長大了就有威士忌)」,聽起來好像也有點道理,或許這種讓人發霉的天氣也有人得利。知道至少有人因此作物得以生長、經濟來源有保障、水庫肚子飽飽,心裡好像就平衡一點。來打掃的小姐是這樣回她婆婆的:「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誰管得了啊」。
一樣的陰天,對棒球選手有利,但對導演來說就等不到 magic hour;一樣的雨天,對上班族來說是通勤的困擾,但對作物來說卻是甘霖。既然世界上太多事情我們不能控制,很多時後只能等。等雨停、等太陽下山、等故障排除、等緣分出現⋯⋯等找到屬於自己的天時地利、準備好,然後用那五分鐘奮力一擊。別人的天時地利不等於你的,當然我們會羨慕其他人,但羨慕之餘,或許也可以想想怎麼創造自己成為妖怪的時刻,那就是我們自己的魔幻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