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愛迷航記】海豚旅館

你說:「在那樣衰敗而蒼白的舊式旅社裡,想要妳只穿著黑色網襪扶著牆壁,我從後面幹妳。」

當然不會真的發生,這僅是調情的話語,你描繪過的不只一個場景。

那些坐落在鄉鎮次要街道上廉價的老式旅社,偶爾一樓櫃台前的窄廳上會有一兩條長板凳,板凳上偶爾會坐著三兩等待什麼的濃妝熟齡女人。早些年,和我只能花有限的存款流浪在這些旅社房間裡終日沉淪於性與愛裡的是別人,再晚些年,買下嶄新裝修過的汽車旅館三小時,讓我穿著黑色網襪從後面幹我的則另外有人。

那我又為什麼要提到你呢?透過那個未能實踐的想像,你曾是連結我的過去與未來,僅僅那樣獨特的存在。色情是一種美學品味,我們便在那個領域彼此匹配,以至於我曾經不小心感覺到愛上你。

然而我並非要訴說關於你的故事。

跟著時代一起衰老,慾望的展演跟死亡的預言一樣悲傷的這些老式旅社,它們有各色各樣,卻總是一樣。黯淡的白色日光燈照見一切也輾平了所有曲折,無論粉彩或繁艷都在歲月裡褪去了鮮亮;過氣的梳妝台上擺著廉價的盥洗備品,平整鋪好的床面上聞得見化學遮遮掩掩的香氣。那些房間如此空洞,近乎醜陋,以至於一旦進入就只能在絕望中瘋狂地做愛,仰賴彼此的氣味、汗與液的潮濕包覆,才能讓空氣裡有一點點活著的希望的確存在。

方正的二十吋液晶電視在深夜固定時候會播放A片,雪花般的雜訊在女體與男體交纏的身上頑固發光,那是偷情的僥倖,也是絕望的曖昧。

浴室蓮蓬頭灑下的水熱烈旺盛,要洗去什麼?原配的印記還是背叛的髒汙?

這樣的色情不能是特意去尋的場所,必須是不得不流亡的人們,愛與慾的最後庇護之地。所以你的想像,啊,回到你了,是絕無實現的可能。

那必須是一種窘迫,不加添飾,沒有餘裕,為了不看見四周那些蒼白寒冷彷彿便是自身醜陋與髒汙的比喻,只能更用力地擁抱彼此,讓身體的律動揚起腐敗的塵埃,呻吟喚醒自己渴望存在的魂。

咬著生生腥腥的肉,舔入鹹鹹甜甜的體液,一定要很專注地品嘗,才不會被周圍死亡的氣息吸引;細細膩膩地聽彼此的喘息,指腹按壓每一塊肌肉的顫動,像是撫平又像是激勵,無聲的肉體揉亂漿平的床單抵抗跟現實一樣堅硬的床鋪。

無情裡才有多情,殘敗中自身會燃燒艷麗的花火來泯滅生與死的界線、美德與敗德的鴻溝。

所以黑色網襪是多餘的,在舊式旅社房間的矯情。像後來的那男人,他蜷上我大腿的是對他者的慾望,對我的羞辱。

沒有光彩的尼龍絲線在我大腿上框出菱形格線,他一格一寸地割去毫不在意,身下一抽一動是虐我的凌遲,那是,另一種色情。

這才是我想和你說的事。

陸君萍 Lydia618

反正都無能為力,不如享受青春跟記憶義無反顧的遠去。生命很單純地都會往死裡走,遇到什麼就收下什麼,人世複雜,滿了的時候,就寫成字來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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