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愛迷航記】色情的話不好說

我竟很少想起聲音,即便聲音可能是身體之外最能傳達感受的方式。或許因為聲音理應是身體的直覺,但如今它的表現其實是學習來的。性愛裡喉間發出的聲音,無論哀鳴或嘆息,是應答,是鼓勵,是暗示,是渴求,是激賞,都是勾引。就像這世間已經沒有毫無企圖的吟唱,聲調的每次高低婉轉都有其意義。

它又不全然是造假的,那些慾求必須被表達,身體被侵入、撞擊、充滿,電流的脈衝以水樣的質感淹沒至指尖的每一個片刻,都需要連綿的聲音來釋放被加諸在身體上難以承受的力量。

因為不得不歌唱,於是我們本能地學習怎麼更美麗、更聰明地歌唱。

你甚至知道何時該往空曠處嘶喊,何時該貼近對方耳邊低吟。你知道該如何用壓抑來展現羞怯,亦知道該如何用再無能壓抑來歌頌對方的努力。

性之所以美好因其本身即是一場即興的展演,即便彼此是唯二的觀眾也是唯二的演員。配樂多重要,它既要牽引出對劇情高潮的渴待,亦要延續激情燃燒的餘焰。

於是,鮮少的,在一切喧囂盡歸無聲的時候,才是歷經彼此在肉體的征服與自我的貪歡掙扎後,最終的出神。

並非聲嘶而喑啞,而是自我已然在力量與快感的周旋與肉體純粹果斷的撞擊聲中粉碎,魂遊身外,像一攏霧氣,既不得歸位,也不會散去。

聲音的另一個表現,便是話語,比迷離曖昧的呻吟更能添抹慾望的色彩,難怪總是說,淫聲豔語。

但我是說不出口的。我可以哀求,可以泣訴,卻無法突破想像力的邊界,搜尋到得以駕馭的詞句與音調,來強調慾望的急切,放大流動的旖旎。

多麼羨慕能夠說出色情的話的人,無論是玲瓏的誘惑,還是濕黏的骯髒,那些字句看起來十分誘人,說出來卻萬分艱辛。中文的韻律有極大的限制,不像英、日用聲音來表達意義的拼音語言,難以駕馭音調裡的情韻。是的,我就是說中文並不性感。以至於每當深夜偶爾興起對著自己練習時,吐出的字字句句都顯得敗興,是以不得不原諒那些國片演員常被詬病的生硬的台詞演繹。

或者,語言也是一種權力,就像在多數日本A片裡面看到的與其說對話不如說是男優的獨白,強調著他們對肉體的鑑賞與占有的威脅。在女性能學習到的語言中,除了「不要」、「想要」與「快到了」,竟無什麼更細緻敏感的動詞可以調情,亦無挑釁卻性感的蠻語可以在慾望的肉體翻滾裡掀浪造風。

或許有,但我不愛看。在性裡我的確喜愛被征服、被輾壓,被摧毀至我不再意識到我,意志全然湮滅在汗水與顫慄裡。

這樣的權力關係下,依舊有說得極好的話語。我記得:「妳那麼敏感,注定被男人玩死。」那是對彼此至高的評價,卻只值得作為我與他之間關係結束的墓誌銘。

陸君萍 Lydia618

反正都無能為力,不如享受青春跟記憶義無反顧的遠去。生命很單純地都會往死裡走,遇到什麼就收下什麼,人世複雜,滿了的時候,就寫成字來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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