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吱看新聞】牛仔鮑伯——最完美的銀行搶犯

「我還記得當時我讀著報紙,看著報上黑白印刷的銀行搶匪的照片,他穿著咖啡色的皮夾克,戴著牛仔帽,一臉大鬍子;那是1991年5月的事。」

Skip Hollandsworth當時是德州月刊的記者,他看到一間銀行搶案的報導寫著:一名穿著咖啡色皮衣、頭戴牛仔帽、滿臉鬍子的人,安靜地走進德州達拉斯Irving鎮上一家銀行。他一言不發,將一張字條遞給一名行員,字條上寫著:

「這是搶劫,給我錢,不要有記號的,也不要整捆的新鈔。」

大部分的銀行搶匪並不吸引Skip Hollandsworth,因為一般搶匪一進銀行就開始咆哮、揮舞著槍轉來轉去、四處走動,一副謹慎又耍狠的模樣。

但這個牛仔不一樣,他很有禮貌,也很紳士,他泰然自若地等著行員裝好一袋錢給他,在警察到來前,他已經從容離開。

不知道什麼原因,Skip Hollandsworth被這個牛仔搶匪吸引了,然後過不久,他又搶了第二家銀行。

1991年12月,就在搶案發生後七個月,同樣的牛仔帽,同樣咖啡色皮衣的搶匪,又在Irving搶了第二家銀行,這次他同樣遞給行員一張字條,溫文儒雅地等待行員裝錢給他,但這次他拿了200美元就走了。

接著在1992年1月,這名神祕的搶匪又行動了,只不過這次他跑去達拉斯另一個叫做Garland的城鎮搶銀行。

四個月後,他又搶了第四家銀行。

他犯案的模式都一樣,很冷靜,一言不發,在銀行其他人都沒意識到搶劫正在發生的狀況下,他已經得手離開。

到過達拉斯的人應該都知道,達拉斯四周由很多衛星城市組成,這個牛仔似乎是一個市鎮接著一個市鎮地搶,Irving、Garland、Skivves⋯⋯

Skip Hollandsworth回憶,這個牛仔很謹慎,他走進銀行一定把帽子壓得很低,頭也低低的避免被監視器拍到臉。

跟一般戲劇化的搶劫場面不一樣,沒有大呼小叫,也沒有驚天動地一次搶幾百上千萬,然後就消聲匿跡躲起來退休。這個人就像個孤獨的牛仔,走進來搶個幾百幾千美元的零鈔,他就默默離開了。

雖然牛仔搶的金額很小,但搶銀行是聯邦案件,FBI必須受理案件調查。

FBI根據人物剖繪給了搶匪一個名號,叫做「牛仔鮑伯」。
FBI毫無頭緒,因為金額小。而且這種小鎮搶劫,警力並不充分,警察趕到之前,他早已開車逃逸了。

Skip Hollandsworth回憶他當記者生涯見過很多銀行搶案的相關報導,但從沒看過案情這麼膠著的。當時負責此案的FBI探員Steve Powell是達拉斯聯邦調查局專責銀行劫案的調查員,連身經百戰的他也沒遇過這種搶案。

Powell在多年後接受訪問時表示,他接下來講的這些絕對沒有要鼓勵大家搶銀行的意思,但他真的要說,最理想的搶銀行,就是要盡可能留下最少最少的線索,以防遇到像他這樣的探員,保證會從蛛絲馬跡的線索追緝到嫌犯。假如任何人能夠在不引人注意的狀況下走進銀行,搶到覺得足夠的錢,然後靜悄悄地離開銀行,那麼這個人就是一個成功的搶匪。

在90年代,Powell派駐在達拉斯聯邦調查局擔任銀行搶案的總協調探員,他負責整合所有銀行搶案,若出現連續搶案,他就要從線索中找出可能相關的案子。儘管許多搶案都發生在別的城市甚至別州,Steve Powell仍須跨分處搜集資料,以便分析案件是否關連。

Powell已經在FBI任職二十年了,但這個牛仔鮑伯,安靜、有禮、只搶市郊小鎮的銀行,而且每次都只搶一點點錢,線索實在很少。

但Powell還是從監視錄影帶看出了異樣,他發現牛仔鮑伯的牛仔帽,是前後反戴的,他不明白為什麼。

牛仔鮑伯第一次犯案是1991年5月,第二次犯案是七個月後。Powell發現,第二次搶案發生時,牛仔鮑伯把車直接停在銀行門口,而且從容不迫地下車走進銀行。

Powell探員根據自己二十年的經驗判斷,這搶匪要嘛是個笨蛋,要不就是他在耍弄辦案者。因為沒有一個搶匪希望被人看到自己逃逸時開什麼車,尤其是車牌號碼,因為這會讓搶匪還沒到家,家四周就已經被包圍了。

但這個牛仔鮑伯顯然不是笨蛋,監視器拍到的車牌,是從別輛車偷來的。車牌線索讓案情繼續陷入膠著。FBI有的,只是牛仔鮑伯所駕駛的車輛描述:一輛玫瑰色的Grand Prix軟頂篷老車。但車牌是偷的,所以線索就此斷掉。

1992年1月,牛仔鮑伯再次出擊。他將車子停在Plainview鎮上一家銀行外,有目擊者抄下車牌,Powell根據車牌追查,但遺憾的是,車牌也是偷的。車牌屬於另一台黃色的福斯旅行車,跟牛仔鮑伯開的Grand Prix老車完全不同。

牛仔鮑伯已經犯下四起搶案了,但FBI一點線索都沒有。Powell非常沮喪,他甚至向老天祈禱,祈求上帝給他一條線索可以追查。

1992年9月25日,Powell探員的禱告有了回應。他接到電話,牛仔鮑伯剛剛又搶了銀行,這次是在達拉斯的Mesquite。

Powell趕到現場指揮辦案,但就跟之前一樣,牛仔帽、滿臉鬍子、咖啡色的皮衣、墨鏡、一言不發、一張字條、把錢放進信封裡交給他;而且牛仔鮑伯也跟往常一樣沒有留下指紋,因為他總是戴著手套。

至於車牌,原車主根本沒注意到自己的車牌被偷拔走了。

就在Powell離開Mesguite的銀行前,他接到一通電話,說牛仔鮑伯在Mesquite又搶了一家銀行,而且距離Powell所在的這家銀行不到五英里;Powell與其他探員立刻前往查看。

Powell一到就聽取當地警察向他報告搶案細節,Powell回憶自己當時的口氣非常不耐煩,因為作案模式都一樣,他已經聽到都會背了,但他還是問了有沒有人記下車牌?當地警察說有,Powell問警方有派人去車主家裡了嗎?警方說有,他們已經派警力前往。

Powell心想,車牌一定是偷的,跟往常一樣,不會有什麼線索的。

車牌號碼查出車主住在Irving,與他們現在所在的Mesquite剛好是達拉斯距離最遠的兩個城鎮。Powell沒打算開大老遠去問一個又是車牌被偷的倒霉鬼,他決定先留在Mesquite等消息。

沒多久,他接到同仁電話,說他們查到車主記錄了,這次車輛跟車牌相符,是玫瑰色GrandPrix,這可是破天荒頭一遭啊!

車主登記在Pit Tallas名下,FBI探員立刻前往Pit Tallas工作的修車廠找他。Pit坦承自己有一輛老舊的Grand Prix,但大概一年多前,他就把車子給他媽媽跟妹妹開了。

探員告訴Pit說,這輛車涉及了多起銀行搶案,Pit搖頭不可置信地說:「別開玩笑了,這車老到根本開不快!」

Pit Tallas的媽媽和妹妹住在Garland,Powell從Mesquite開車前往。

Tallas母女住的地方,是平價集合式的公寓住宅,Powell一到那裡就開始尋找牛仔鮑伯的車子,賓果!車子就在眼前,而且不可思議的是,車牌就跟剛剛搶過Mesquite銀行的一模一樣。
Powell盯著車子等嫌犯出來的同時,打電話叫了支援。沒過多久,其他探員陸續抵達。

那時候Powell跟同僚已經打算衝進去了,因為他認為牛仔鮑伯就在裡面,正當他們在擬定包圍與入內抓人計畫時,有位穿著T-shirt、短褲的女士走了出來,她正要走向牛仔鮑伯那輛車。
Powell心想,ok,這應該是牛仔鮑伯的女友,他打算先不要上前抓她,因為他不知道牛仔鮑伯是不是正在屋子裡監視著她。

FBI探員們等她將車子開出社區,然後才將她攔下來。

Powell請她下車,將她帶上FBI的車子後座,她說她是Peggy Jo Tallas,也就是Pit的妹妹。

Powell問她:「Peggy,這輛車搶了好幾家銀行,之前是誰在開呢?」

Peggy說:「只有我。」

Powell說:「Peggy,相信我,這一切很快就會結束,只要告訴我開這輛車的『他』是誰就好。」

Peggy說:「就只有我。」

Powell又問:「那可以告訴我,屋子裡還有誰嗎?」

Peggy說:「只有我年邁的媽媽。」

Powell走下車,留下Peggy在車上。

Peggy口風很緊,Powell完全可以理解。他交代同仁進屋去搜索,而他則獨自待在車上陪著Peggy。

過了一會,一個探員走到車旁來對Powell說,他們在屋內發現牛仔帽、假鬍子、皮衣還有手槍。

探員又回到屋內繼續搜索,Powell轉身對Peggy說:「聽著,我們幾乎要逮到這傢伙了,你必須告訴我,他到底去哪裡了?」

Peggy沒講話,探員又回來了,他告訴Powell,牛仔鮑伯今天搶的兩家銀行的錢,都在屋子裡。

Powell非常滿意搜索的成果,他心想好極了,兇嫌很快就要落網了,他又走回車上。

Powell非常嚴肅地對Peggy說:「欸,頑固鐵齒的小姐,你快告訴我牛仔鮑伯是誰,他到底去哪了?」

Peggy看起來非常冷靜,Powell不斷問她:「你在保護誰?」「我沒有在保護誰。」「誰開過這輛車?」「只有我。」

Powell跟Peggy就這樣鬼打牆似地不斷來回重覆一樣的問答。Powell事後回憶,Peggy從來沒有對他說謊過。

這時太陽已經西下,Powell與Peggy坐在後座,西斜的陽光照進車內。Powell心想,眼前這個女士是極度危險的嗎?她會不會忽然攻擊他?

過了一會,他們一起回到她家裡,這時候,她頭上的染髮噴霧——就是萬聖節商店可以買到那種立刻改變髮色的噴霧,從她髮絲上流到她肩膀上。這時Powell才靈光乍現,天啊!眼前這個女人就是牛仔鮑伯啊!

Powell對Peggy說:「你就是牛仔鮑伯,你被逮捕了。」

Peggy自始至終沒有對Powell承認什麼,但是當Powell對Peggy念「你因搶劫銀行被逮捕了,你可以保持沉默⋯⋯」時,Peggy也沒有激動反駁與反抗的情緒。

Peggy被逮捕時48歲。

Powell回想當時監視器拍到的牛仔鮑伯影像,就算到今天也不會有人覺得那是女性假扮的。所以當真相就在他眼前時,Powell覺得自己當時真是個白癡,因為他跟Peggy在車上那麼長的時間裡,「牛仔鮑伯會不會是Peggy假扮的」這個念頭從來沒有出現他腦海過。

Peggy如此用心喬裝,搶劫過程低調迅速,可見她是非常細心而聰明的,可是她為什麼會在最後一次犯案留下這麼誇張的失誤呢?

這個問題Powell也有思考過,他猜測Peggy在Mesquite搶了第一家銀行,拔下偷來的車牌後,才發現得手的金額不夠,因此臨時起意再搶第二家,若非這要命的失誤,天曉得FBI何時才能抓到牛仔鮑伯。

Peggy被判刑三十六個月。德州月刊的記者Skip Hollandsworth於2005年寫了一篇深入報導,報導採訪了獄中心理醫生Richard Schmitt,據Schmitt醫生回憶,當他對Peggy問問題時,Peggy總是叼著根菸,眼神空洞地看著他,然後聳聳肩,一副沒有什麼好說的,她搶銀行就只是需要錢來給她媽媽看醫生治病,醫療費很貴⋯⋯

對於她最後一次粗心的犯案,心理醫生Richard Schmitt不解,FBI探員Steve Powell也不解;而她就只是輕描淡寫地說,「我搶銀行純粹就是為了支付母親醫藥費。」

但心理醫生Richard Schmitt認為,Peggy內心深處已經被自己行為帶來的刺激深深著迷,她不可自拔地想要搶銀行。

但Richard Schmitt只是在報告上寫道,Peggy Jo Tallas是位友善而迷人的女士。

Peggy出獄後,低調地生活。她繼續照顧生病的母親,並在達拉斯的Marina.工作。

幾年後,母親病逝,Peggy換了一輛露營車。同年FBI探員Steve Powell退休,搬離達拉斯。Powell偶爾還是會受邀去銀行為行員上課,教他們如何避免遭搶,以及面對搶劫時該怎麼做;每次上課時,他總不忘提到牛仔鮑伯。

幾年後的某天,一個戴著漁夫帽、留著八字鬍、戴著手套的男子,走進德州泰勒鎮的「擔保銀行」,離開銀行時,他手上多了一袋錢。

假如Powell還在FBI,他一定馬上就知道搶匪是誰。

根據行員描述,搶匪是個肚子大大的老先生,戴著邋遢的漁夫帽,捲曲的八字鬍,衣著寬鬆。他將一只綠色的帆布袋放在行員面前,對行員說,把錢放進去,不要整捆的錢,也不要連號的。拿到錢後,男子就離開了。

行員回憶說,搶匪聲音聽起來怪怪的,鬍子看起來是黏上去的,肥胖的肚子也假假的。這是2004年的事,根據行員描述,搶匪拿了錢就從容不迫地離開銀行,沒人看到搶匪逃逸的車子。

FBI偵訊了許多符合搶匪描述的老人,還做了測謊,被偵訊的老人測謊都過了,FBI只好不斷偵訊可疑的老人⋯⋯

七個月後,2005年5月5日,Peggy將車子停在那家2004年被搶的擔保銀行對街。這次她沒有任何喬裝打扮,她逕自走向櫃檯,態度謙和有禮地對行員說,「把錢交出來」,行員把桌上與抽屜裡所有現金都給了Peggy,總計大約一萬一千美金,Peggy收下錢,說了一聲謝謝,然後轉身離開。

一萬一千美金對Peggy來說是筆不小的錢;Peggy曾說自己的夢想是去墨西哥海邊住;這筆錢足夠Peggy實現這個夢想了。

但沒想到行員偷偷丟了一個染色包進Peggy的錢袋裡,當她一走出銀行,銀行內外的搶劫鈴聲響起,染色包就爆開了。錢袋冒出紅色的煙,袋子被炸開,Peggy的身上跟飛散出來的鈔票都染上了紅色。但Peggy抓著錢袋繼續往她的車子走過去,然後坐上車開走。

警車很快就追上,他們不清楚車內的搶匪是什麼來頭,也不知道車裡到底有幾人。警方覺得搶匪一定是一幫人,所以他們小心地尾隨,然後在警力前後包夾下,將車子逼停下來。

警方用擴音機喊話,要搶匪繳械下車。所有警察都舉著來福槍瞄準露營車。

泰勒鎮警方發言人稍後表示,一位女性嫌犯從駕駛座移動到後方,將遮陽板拉下來。警方等了
十分鐘,Peggy在車內點燃一根菸。

根據Skip Hollandsworth報導,Peggy大可以拿出她藏在枕頭底下的點357手槍,但她卻拿了那把用來搶銀行的玩具槍⋯⋯

車門打開,Peggy坐在車子的階梯上對警察大喊:「我不跟你們走,我不會回去的。」

然後Peggy高舉玩具槍在空中揮舞⋯⋯

「看來你們只能殺了我⋯⋯」她說。

警方發言人表示,那把玩具槍看起來很真,他們無從辨識,當Peggy握著手槍瞄準警方時,警方只好開槍了。

Peggy被擊斃時,得年60歲。

為什麼Peggy會毫無喬裝就去搶銀行?也許她覺得這是她最後一次,之前那次沒被抓到,這次她就賭一把。

假如那個染色包沒有爆炸,她應該已經駛上那段難爬的上坡路,然後開到墨西哥,去實現她這麼多年來因為照顧母親而不能實踐的夢想——在墨西哥海灘過自己的生活。
她知道她再也沒有機會實現那個夢,因為她已經被逮捕過一次,而這一次,她可能永遠都出不來了。

或許她正在想,我的世界沉了,用玩具槍,我就不會傷害任何人。

她確實沒有傷害任何人。

Powell說,他知道Peggy絕對不會想再回監獄去,這不是她人生的計畫,所以,就這樣吧⋯⋯

當Powell聽說Peggy遭擊斃時,Powell不願相信這是真的,因為有一部分的他,覺得Peggy不是壞人,因為她從來沒有對他撒過謊。Powell只覺得,要是自己在現場就好了,他會跟Peggy談談,但當然這些都是馬後炮⋯⋯

這樣說或許很不政治正確,但Powell坦承,他從來沒有對Peggy的搶劫行為有病態的嫌惡感,反之,Powell覺得她是值得尊敬的那種銀行搶匪,因為她絕對不會傷害任何人。

聽到她被擊斃,Powell滿傷心的,他不希望這樣的結果,但事情就是這樣⋯⋯

Powell最後形容Peggy Jo Tallas,說她是他FBI職業生涯裡見過最完美的銀行搶匪。

本篇經由阿吱授權刊登

阿吱

讀新聞練英語,把翻譯當興趣的上班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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