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敢過不一樣的生活,我們都是種日子的人

很多的「如果」,就這樣縈繞著在想像中,會不會一輩子就這樣過了?

為人生做出改變時,開始總是最難的,過程總是最痛的,結果卻是最好的。

A major change in life is always hard to start, painful to continue, but will be most rewarding when it ends.——電影《王者之聲》

陳慶祐筆下文字充滿暖意和感動,《禮拜三的糕餅課》、《三十歲的成年禮》、《這不是一個愛情故事》⋯⋯都是他的經典著作。原本陳慶祐也是在城市中繁忙的工作者,十年前,成為了務農的初心者,買地蓋屋,一步步實踐半農生活,在都市與郊外之間往返,一個決定,人生就此不同了。這些種種,寫在女俠ina的專欄《都市的田園夢》,療癒許多讀者,如今推出新書《種日子的人》,除了彙集專欄,還有在田野間度過的日日紀實,真是很開心看見慶祐把夢想生活分享給大家。

我們也和慶祐聊聊,希望對於越過越喜歡生活的想像,每個人都能有實踐的勇氣。

Q. 一半城市、一半耕作的生活感覺這樣的生活型態沒有想像過,當初是怎麼有勇氣踏出這一步?為什麼嚮往這樣的生活?

陳慶祐:最初的想法來自日本旅行中的「自給自足」雜誌,後來是日本電視節目,讓我嚮往扎根土地的生活。人類來自土地,卻把自己框在城市裡,過去的我就是其中一個案例。於是,我把生命當成實驗或是嬉遊,想去試試看這條路走起來會怎樣?反正不好玩就回到原來道途就好。至於踏出去的「勇氣」,其實是一種憨膽,現代人早已不只有一種人生,走不下去,轉彎就好。

幸運的是,我還在這條路上。

Q. 夢想已經實踐十年了,農村生活感覺需要很多勞動、自給自足,可能很平淡,也可能很有趣,讓你喜歡的部分是?有後悔過嗎(笑)?

陳慶祐:我喜歡清晨有嵐氣在山谷裡,我喜歡黃昏有一行白鷺飛過眼前;我喜歡夏天有托斯卡尼的陽光,我喜歡冬天有壁爐取暖。但是,所有人的生活都不全是喜歡,可沒有後悔過。我人生不太後悔,所以喜歡金庸筆下那個叫「楊不悔」的名字,何必後悔呢?後悔是以為有別條路,可當下就是唯一真實。

Q. 真的很好奇,你的一天農村生活行程都在做什麼?

陳慶祐:清晨醒來,先做瑜伽呼吸練習,然後煮咖啡吃早餐。早上會下田勞動兩個小時,然後回家煮三菜一湯當午餐。午覺之後,下田勞動兩三小時,然後回家洗澡吃晚餐,晚上看電影,早早睡覺。

若是有客人來,通常都約晚餐。我會先開好菜單,然後早上到中午行程一樣。午覺之後,先把晚上的湯燉好,然後下田澆水,回家開好紅酒,準備晚餐。客人來,菜色搭配從氣泡酒開始,然後白酒,最後紅酒。我們家有一個一般冰箱、一個冷凍庫、一個紅酒冰箱,可見食物與酒對於鄉間生活的重要性。

Q. 為什麼稱自己為種日子的人,而且還非常用心,把一個個日子書寫下來,寫成日記?

陳慶祐:其實每個人都在種日子,我只是真的在「耕種」裡圓滿自己。從買地開始,同時使用臉書,我在勞動之餘用iPhone拍照並寫下記錄,沒想過這樣的記錄會有怎樣的未來。十年過去了,大抵肥沃的土地都能開枝散葉,只是不一定長出什麼罷了,而我幸運地長出一本書。

以下摘自《種日子的人》,慶祐2019年的日記——〈種植是一種慢時尚〉:

十一月二日

從前聽到住山上的朋友為了壁爐,颱風過後滿山找柴,覺得不可思議。鄉居之後,我們竟也成了「逐木之夫」。

農夫發現最近路樹被修剪後,全倒到溪邊,見獵心喜;便帶了電鋸,要我一起去搬柴。

他先攀過堤防,邊鋸粗幹邊丟給我,我再一堆堆放在路邊等著搬上車。午後陽光剛好灑在飛揚木屑上,我心想:這樣的週末好尋常也好異常。

木材載回家,還要曬上一年,否則煙大容易燻屋子;今年的柴火,前兩年就備好了,我們比松鼠更會存糧過冬。

然後開始等待,今年的第一盆火。

十一月九日

幾週前,農夫回家時,喚我去看車子。車底下,一個大白貓折了手、瞇了眼,閒適悠哉。上週五晚上,農夫發現大白坐在落地窗前,如一隻招財貓,看著我倆在家中亮著燈的生活。這太不尋常了。我們這裡的貓,都怕人得緊;他們比較像石虎,狩獵過活,人類是極大的威脅。

而大白,就端坐在黑暗裡凝望我們,如埃及圖騰。

我們知道,這孩子需要幫忙。農夫拿了nana飼料放在窗台,不一會兒,大白來了,肆無忌憚、大口大聲吃著,農夫還可以隔著紗窗靠近。

「她懷孕了。」農夫發現。

原來,大白是媽媽了,她可能無力狩獵,又觀察出我們不是壞人,請我們給予一隻手。

大廚好友知道了,深夜騎車送貓糧給二位仙女;第二天,仙女們捧著貓糧翩然降臨。

除了貓糧,我們再添加nana的鮮食丸子,希望替大白補補身子。和她之間也有了默契,nana吃飽、鸚鵡喝完奶,院子熄燈了,她才被供餐。先來後到,很重要。大白也安分守己,不打擾院子裡的nana老奶奶、兩對鸚鵡,她在他們看不到的落地窗與窗台活動。白天看不到影子,晚上才來吃飯。

只是,三天之後,大白失約了。或許孩子來了吧,我們想著。但連續三晚都沒來,就有些擔憂了。農夫晚上做了夢,夢見大白瘸了後腿,努力跳上窗台赴約。

我想,大白是來道別的。她不會來了。

「野生動物嘛,有他們的生活方式。」農夫豁達地說:「生命有自己的出路。」

窗台上,還是放著貓糧,誰來都好,需要的自取吧。

而,這就是豢養。我們被豢養了。

十一月十日

我們居住的小縱谷,一天只有三班公車。從前沒開車時,我搭過一位大叔便車,一直想找機會報答別人給過的恩情。

只是,路上行走的不是女孩(會怕怪叔叔),就是老人家(往往只說客語),不然就是步行旅人(背包上寫了「環島中」),都沒遇到合適人選。

這天,終於看到一個大學生模樣男孩站在路旁。我趕緊把前座包包丟去後座,再調車迴轉,停在他身邊。

「要去哪裡?我載你。」不無意氣風發地搖下車窗。

男孩愣了愣,上半身探進車內,前看看、後看看,驚恐地縮回自己身子,雙手交叉胸前。

「沒、沒關係。公車應該快來了。」聲音裡有警戒。

「我⋯⋯」還想再說什麼,也覺得不適當了。「好喔,祝福你。」

車子一開,兀自笑了起來,我的善意被拒絕了。但沒關係,要繼續把別人給過的善意傳遞出去,這社會才會愈來愈良善。

大男孩,如果你不小心看到這篇,又記起了銀色車子、紫色頭髮的怪怕怕,請相信我們都是好人,下次重逢,可以好好考慮搭我便車喔(手比愛心)。

十一月三十日

我的一年,常常不是從一月開始,而是十二月。

去年十一月,東區的家變身完成,十二月開始三窟新生活。今年十二月,結束合作關係,東區的家要找新伙伴,開始另一種家族生活。

日久見人心,是真的。外面的人心有太多層次,自己的人心也有太多不自知,內外交相賊,成為江湖。人生都只是一程相伴。雨來了,撐把傘;風來了,散佚吧。然後雨又下了,然後風又吹了⋯⋯

我回到二十歲時,在東區的第一個房間,垂吊了燈,漆成綠色。這從來都是我一個人的、自己的房間,躺下來仰望斜屋頂,依然看見,二十歲的天空。

十二月七日

當朋友曬出一張又一張賞芒花照片,我們也和菅芒在一起——只是,我們在消滅它們。茶花園荒廢一會兒,就被芒草占領了;於是開了花,於是更多芒草,許多茶花盆裡,芒草更盛茶花。

「今年來綁掃把好了。」農夫說。

砍了芒草花,曬乾了好幾週,然後用梳子梳下花穗。

再來呢?還不知道,我們仍停在梳理階段。漫天飛舞啊,如雪一般,但會打噴嚏。

「你小時候沒有用過這種掃把嗎?」農夫問。

「不好意思,我小學家裡就用吸塵器了。」

人各有命。畢竟,人家賞芒花我們梳花穗呀。

十二月十五日

這週和朋友見面,話題還是停在菅芒掃把。

「不會邊掃邊掉花穗嗎?」「掃把好用嗎?」「誰用過這種掃把?」

只要有時間,做這種掃把其實不難,最麻煩的就是梳掉花穗。

我們先用竹竿捶打,大約可以除去七成;然後用梳子梳,就好像要把滿是頭皮屑的油頭梳開,讓頭髮輕盈蓬鬆。

拉去芒花枝椏,將芒花一根根理好;再一小把一小把用紅尼龍繩綁起來,剪去其中三分之一花稈,然後幾把束在一起,就成為掃把。若用麻繩來綁,真的就是可以還諸天地的環保工具了。

十二月二十二日

昨天參加了一場仙氣飄飄的婚禮派對——彷如吳哥窟的斷垣殘壁爬滿綠意,烤全豬、棉花糖、折氣球、客家麻糬、甜點、生菜此起彼落,人客走入了夢境。

這是我們忘年之交,臉貓女孩的好日子。她陪伴農夫和我建立並護守鄉下的家,永遠把別人想在自己前面,永遠讓我窺見台灣年輕一代的希望。

先生是幫我們規畫院子的建築師,從約會到登堂入室,好多場景也都發生在鄉下的家。這樣一對小夫妻,我們多想把一切都和他們分享。

從知道有婚禮派對那一刻,農夫就為他們種植生菜,因為新娘喜歡青菜包肉。昨天一早,農夫摘了生菜,我們一葉葉清洗,再折了月桃葉做裝飾,兩人笑說這是「嫁妝」——人家是女兒紅,我們是女兒菜。

我則跟隨新人規畫婚禮,聯繫家長群共襄盛舉、請LED CEO好友贊助燈串、神祕大咖準備新娘給新郎的私密影片,然後協助派對主持。

這樣一場夢幻婚禮,不花錢租場地也不收禮金,牆上掛著彩虹旗和婚姻平權旗,賓客自備餐具或雙手萬能,播放音樂是新人每年自選輯。

我最愛的一刻,是新娘交捧花。原本沒有捧花的,可新娘子好期待昐自己的妹妹可以獲得祝福,準備了捧花,親手交給了妹妹。瞬間,歡顏有了滋潤,每滴眼淚都是愛。

好棒的婚禮,參與的人都獲得勇氣與祝福,一定要幸福也一定會幸福的!畢竟,農夫扛了一隻豬腿和兩片豬耳朵回家了⋯⋯

十二月三十一日

二〇一九年最後一天,信義區人潮溢滿沸騰,我在餐廳裡看著攜家帶眷、心滿意足的客人,也覺得幸福了起來。

好朋友特別來找我,送來新年禮物,匆匆一面,卻被充飽了電。

和今年最照顧我的伙伴道別之後,開車回鄉下。農夫正在綁掃把,收拾收拾,兩人進屋裡烤火。

這一年最感謝的,是nana。去年底她差一步離開,又多陪了我們一整年,還是愛撒嬌、散步、吃自家生菜。她的不懼明天,正是我要學習的。

不論今年過得怎樣,一切都要歸零了。二〇二〇年,願我們心中,都有朗朗陽光。

日記文字摘自《種日子的人》,作者陳慶祐,一葦文思出版。想閱讀完整作品,歡迎參考原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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