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的田園夢-6】綠色庇護所

我大學時代,許多人畢生夢想是開一家咖啡館;中年以後,好多人退休夢想是到鄉下蓋一幢房子。這是歲月的遷徙,也是社會的改變。

只是,蓋一幢房子比開一家咖啡館更不容易——動用資金、相扣環節、接觸工班都更複雜。

幸好,那時的我們傻傻的,沒怎麼掙扎就往前走,畢竟房子蓋好就好了,咖啡館卻在開門一刻才是挑戰。

念建築的朋友幫我們介紹了一位建築師,我們才知道,建築師也有地域性——在地深耕的建築師,最能掌握基地的風土條件,方能蓋出適地的房子。

那位建築師像詩人一樣,說話飄飄的,開了幾本書單,要我們想想什麼是真心想要的?

「Green Shelter 綠色庇護所」是房子原點概念。這個基地在小山坳裡,三邊被綠意環繞,我們期盼自己晴耕雨讀,也希望每個生命都有可以窩著的角落。

彼時我在週刊主跑設計線,每年報導五十幢房子,看過的更是不計其數。我明白很多屋主住在裝潢裡,就好像許多人是被衣服穿;但我理想中的房子是個基礎舞台,跟隨歲月更迭。所以,我們沒打算蓋新房子,而是盡可能留下老屋做新規劃,包括動線、房間與功能性,這才是另一種綠建築的展現。

詩人建築師手繪了房子外觀與平面圖的模樣,我們就買單了——馬鞍式規劃,房間都不大,平放兩側,把主要坪數留給中間的公共空間;也加入了我的要求,壁爐。因為房子朝向東北,冬天迎風,燃起壁爐,可以暖和進屋的冷空氣,還可以去濕氣,讓室內更好居住。

只是,我們後來才知道,詩人建築師只畫了外觀圖與平面圖⋯⋯

「你們的施作圖哩?」包工大叔初次跟我們見面,劈頭便問。

農夫和我面面相覷,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我們只跟建築師見過幾面,也只有拿到這幾張圖⋯⋯」我們弱弱地說。

「什麼?沒有施工圖?這傷腦筋了。」他搔了搔頭,想了想。「好吧,既然他介紹我,就我來解決問題吧。」

馬蓋先似的包工大叔就這樣走入我們生命中,一切也更快速轉動起來。他把手繪外觀圖與平面圖套上實際尺寸,再放進電腦裡畫出實際施工圖,然後算出各種所需材料,開始發包工程。要說這幢房子是包工大叔和我們的共同創作,也不為過。

蓋房子的每一天都有解決不完的事。比如鋼構才搭好、屋頂還沒上,就下起大雨來,所有地板結構得重新來過。比如包工大叔也沒做過壁爐,以為就是搭個灶,完工才發現是造價非凡的奢華設備。

詩人建築師原本說好要監工,可只有旋風式來去兩次針對建材給建議,監工一事只好農夫全力以赴。他每天買不同點心犒賞工班,也跟他們一起切木頭、扛鋼筋,只有線條歪了、磁磚沒對齊時,他才會板起面孔請工人重新來過。

我則像是進了花叢的蜜蜂,到處都有值得珍藏的花蜜與花粉,這裡也想記錄、那裡也想明瞭。因為負責金流進出,常常要匯錢,才發現準備的錢不夠,得重回職場上班了。

於是,我回到台北跑記者會,等紅燈、寫稿子的時候遙想鄉下正在生長的房子,知道自己為什麼奮鬥,一切更踏實了。

泥作、鋼構、水電退場之後,木作與廚具進場,老屋在半年內煥然一新,堪稱奇蹟。完成那刻,也是我們人生里程碑,實踐的不只是夢想而已,也為下半生擘劃了跑道。

新居落成派對,包工大叔帶著妻子來了,還送我們壁爐擋板,看得出他對自己作品的驕傲。後來,我們成了朋友,他為女兒開咖啡館的那天,我們帶了自家茶花當賀禮一同舉杯。

至於那位詩人建築師,我們在電話裡吵了一架,我說他沒有履行職責,他說他問心無愧。完工以後,他從來沒有走進自己的作品,似乎也說明了什麼。

會說話的人很好,但榮耀應該留給會做事的人。這是蓋房子為我上的一課。

房子落成後,不只收留了我們,還招待許多客人。我們終究只是過客,願能留住青山、保持綠水,給下一代更美好的地球,這才是綠色庇護所。

Autumn 陳慶祐

任職過電視、廣播、雜誌、出版、餐飲。如今過著一半城市、一半耕作的生活,練習瑜伽、習修光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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