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我,陳惠君,在2021、我五十二歲的這一年,經歷了生命中又一個重大而且撕裂的失去。
在馬雅曆裡,五十二年是一個周期,這一年會回到出生時的設定,一切都會重新開始。的確這一年,不同的生命事件把過去的一切統統以擊倒的方式徹底摧毀。
42-52歲,從一個低谷到達一個高峰,然後以墜崖式向下跌落
說來很巧,十年前,四十二歲的那一年,我經歷了在地球上失去母親的椎心痛苦。心裡真的是破了一個好大的洞(延伸觀影:失去母親的時候,我的內心破了個大洞);然而,透過身體的重新鍛鍊,慢慢找回新的生活方式和軌道。於是體能、工作成就、人際關係、感情,都在這十年間到達一個高峰:三鐵賽拿到分齡組冠軍,拍了電影《一起衝線》,創辦女俠ina平台,認識了許多好朋友,也建立了穩定的感情生活。
沒想到,去年因為更年期和疫情,讓我從內而外都瓦解了。嚴格來說,2020年的十月開始,月經就停了;當時我還很開心,想說之後運動旅行等等都不會被生理期干擾,覺得是一種解放!
其實,人類在兩百年前似乎沒什麼更年期的困擾,因為大部分的女人都活不到五十歲,所以我們的身體對於「更年期」並沒有演化出天然的機制來因應。而我一開始也的確輕忽了這是一個重大的身體轉變。
一開始,覺得更年期的症狀應該對我影響不大,因為我自認意志力很堅強,這種事情,應該撐一陣子就會好,只不過就是突然發熱發汗、睡不好、體力差、心火旺導致口乾舌燥⋯⋯也吃了一點中藥來調養,因為是初期,身體都還能應付;沒想到在這之後,內在更大的變化開始嚴重影響情緒和心情。
我怎麼沒有料到呢?
當身體好的時候,心情總是愉快喜悅;身體不好的時候,心情就會抑鬱消極。身心原本就是這樣呼應著的啊。以前也曾經有一些小病小痛,通常一陣子就過去,而且是很顯性的;但是更年期如同在暗夜裡默默偷襲,當發現不對勁的時候,早已烽火四起。
身體不只有自己的意識,而且是很強烈的意識
更年期影響了賀爾蒙的分泌,引起許多「莫名其妙」的問題。說是莫名其妙,是因為這些感受,不像傷口或哪裡發炎摸了會痛,而是慢慢地因為睡不好,開始感受來自外在的壓力越來越明顯,也會突然煩躁或是憂鬱,我開始莫名其妙地感到來自工作、感情生活的許多焦慮和壓力。我們以往總是習慣以意志力去主導一切,用我們的頭腦去控制身體與心理,總以為身心應該就是為頭腦所鍛鍊而運用;尤其是像我這種一直覺得自己很聰明、又要求完美的人。
然而,沒想到一切都有混亂失序的一天!
我沒有辦法再控制自己的身體與情緒,突然的心悸和冒汗,體力的下滑,情緒的高低起伏,突然飆升的焦慮和挫折感,無法好好睡眠,經常性的頭暈⋯⋯這些每一天都會發生的症狀,推我進入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
只有我自己沒有別人。身心混亂的時候,外在世界也如實呈現
這樣的身心風暴,也引起在人際關係上的混亂,加上疫情的影響,內在產生許多恐懼與焦慮,讓我無法維持原本以為清明的狀態,也對自己和身旁的人失去了信心。
對自己失去了信心,什麼事都會出錯!
在如今顯化快速的時代,我因為自身混亂所做的判斷和恐懼中的決定,讓生活呈現戲劇化的轉變。生活崩壞的同時,我的身心狀態當然也一落千丈,並且成為惡性循環。說是墜崖,有時更像是被捲起的巨浪打入深淵,並且持續翻滾。
相較於如同瘋婆子的更年期,月經算是脾氣相當溫和
常常心悸氣虛頭暈之際,我突然想念生理期;以前總覺得挺厭煩的,但是和更年期比,月經算是還挺中規中矩。之前每個月都會不舒服幾天,然後知道月經快來了。月經來的那幾天,體力會下滑,就多多休息,一週後,大概就可以回到正常狀況⋯⋯如此行之多年,非常清楚知道身體的週期,也知道心情如何地受到影響,也會小心在生理期當中的情緒管理。
但是更年期,卻是常常突如其來的身體不舒服和情緒擺盪,還會常常崩潰大哭,幾乎沒有規則可言。若是在傳統的年代,應該就是被貼上「瘋婆子」的標籤吧。看到自己前年還拿到過一面鐵人三項的獎牌,心中想著:「怎麼會這樣?」
連身體,也如此無常;生命的本質也是如此。感覺是被迫吞下這個道理;我們在生命面前,不得不謙卑。
為下一個循環做準備
總是因緣俱足,一切才會顯現。既然現在的果已經呈現,那麼,還是得要為下一個果而製造好的因。所以我開始仔細地觀察自己身心的變化,只是觀察,就發現身體的蓄電量不如從前,雖然這樣的發現還挺沮喪的,但是也只能接受;而之前意志太過於堅強,一直用以前的思維來帶領身體,當然呈現拉扯與矛盾消耗的狀態。
所以我聽從自己身體的聲音,想發懶的時候就發懶,想賴床的時候就躺在床上。(光是賴床這件事,就已經是很大的跨越了。我一直覺得賴床是懶惰的表現,後來才知道,這是從小被父親所制約的信念,因為有時候睡不好,當然沒有力氣起床啊⋯⋯)
雖然知道要吃營養些,但是情緒不好,很難吃進任何食物;但是身體沒有好好地補充營養,一旦體能下降,又會導致更嚴重的心悸和呼吸困難⋯⋯經過幾次經驗,知道若沒有即時補充營養,身心就會鬧脾氣,所以有時候縱使沒有食慾,也要用吞的吞進食物,或是喝一些流質的如精力湯、果汁等。
好幾次,我一邊哭一邊吞白飯,食物在嘴裡沒有什麼味道,但是不吃下場更慘。
好像養育一個小孩,甚至是嬰兒一樣,一開始搞不懂那些訊息是什麼,但是慢慢地,更多地覺知身體想要傳遞的訊息和感受。學習不要只是利用這個身體去做事,而是把身體當作伴侶一樣地體貼照顧;也許,這是更年期給我的最大的禮物。
睡不好的影響是很嚴重的,除了心悸、冒汗,還會喘不過氣,所以除了不好入睡,半夜還會一直醒來;若是沒睡好,早上身體更虛,然後就會爆哭⋯⋯身體內在的變化,讓我體驗了嚴重憂鬱的種種狀況。
去看了西醫,但是西醫採用的藥物抑制總挾帶著副作用。在這些更年期症狀或是睡眠、憂鬱等問題讓我很崩潰的時候,我一度去身心科看診,服用了抗憂鬱和幫助睡眠的藥,但是隔天一早醒來,發現身體似乎不是我的,好像有點魂飛魄散的感覺,那種感覺令我更緊張,也因為擔憂吃西藥會上癮,並且阻斷神經連結(雖然有時候很痛苦,覺得沒有感受其實也是件好事)但是知道這不是治本的方式,以後身體應該會反撲,所以吃了幾天之後,我就放棄這個方法。
(編按:若有停藥需求,建議諮詢醫生後,依照醫囑執行停藥準備,不建議自行停藥喔。)
把更年期看成是好好照顧自己的契機
中藥和自然療法對我來說是相對有幫助的,很幸運地找到兩位挺好的中醫。其中一位向我仔細說明更年期身體變化的原因,給予藥方調養;另一位則是針對我的情緒做調整,把脈之後,很誠懇地對我說:
「以前你都是在照顧別人,現在是你要好好照顧自己的時機。把更年期想成是這樣的契機,就不會那麼痛苦。另外,你營養不良,每天一定要攝取三到六碗青菜和三個巴掌大的蛋白質⋯⋯」
「還有另一件事情⋯⋯」醫生說。
「你被自己困住了,所以會做很多惡夢,但是你的意志力很堅強,雖然現在體力不如從前,可是你的意志力還在,但要把你的意志力用在別的地方,譬如嘗試新的運動。當我這麼說的時候,你的腦海有沒有什麼想法?」
說來有趣,他這麼說的時候,我想到的是劍道。於是,我當週就去報名了朋友幾年前就叫我去學的劍道課。雖然劍道館遠在雙溪,開車要一小時,對於身心俱疲的我,也很吃力,不過我相信,要給自己一個機會。學習劍道也是一個有趣的歷程,之後再跟大家分享。
漸漸地,透過新的運動來啟動自己新的能量,也透過儘量規律的飲食來滋養自己。一切都把腳步放慢,等待著來不及跟上的身體與有時候不知道跑去那裡、就是不在當下的心。
有我們在這裡——社會支持網絡的重要
我以前覺得一個人就是要獨立堅強,不要麻煩別人;然而遇到這些困境,才知道身旁朋友家人的支持對於一個快要溺水的人是如此可貴。
自稱「更年期學姊」的朋友提供可以好好睡覺的自然療法,年齡相仿的朋友互相討論、分享更年期的心得和生活方式,我也因此獲得許多對應的知識與實踐方法。
「更年期的女人就是要出來聊聊天,化解心事。」朋友拉著我出去聊聊天,不是八卦和抱怨,而是探討如何轉化信念、面對情緒,往往和這樣正向的朋友聊聊,也可以提升自我的意識和能量。
還有幾個朋友,也沒有勸我要趕快好起來,但會在我身心不舒服時給予陪伴和安慰,還讓我住在他們家裡,度過週末或假日的時光,或是讓我有機會服務他們,譬如煮一頓好吃的料理給大家吃。同事們更是慈悲,開會時候的第一句總是問我:你好不好?不是客套的問候,而是來自心底的關懷。
心理諮商和療癒專長的朋友,給我很多實際好用的方法:例如如何在哭泣的時候透過呼吸緩和情緒,如何看到過去童年的模式影響現在的信念,如何走出家門(憂鬱嚴重的時候,我連家門口都走不出去⋯⋯)
有時候,只是簡訊的一兩句話,也讓我感受被支持的力量。他們張開一個溫暖而有彈性的網,托住了掉下懸崖的我。
從悲歡離合中,學習愛自己
這篇文章,其實拖了很久才寫出來,主要是沒有太多體力,頭腦也很混亂,而且自己的情況起起伏伏,不知道要怎麼結尾。若說五十二歲是歸零的一年,我真的是徹底地被迫重頭來過。而這時候體驗更年期的我,算是和過去的自己揮別,打造另一個自己的開始。
失去過往一切的悲傷和恐懼,驅使我看見過去的不足和被制約的信念如何影響著身體,而身體的自然老化,也影響了情緒的變化。身心無法如常運作,讓我對於人世間的種種有著更多的慈悲與同理。這段期間也為了解決問題,我學習要更好好地珍惜與愛自己。比我年輕的朋友知道我的經歷都說對於更年期感到害怕,其實每個人症狀不太一樣(評估起來,我算是非常嚴重的),而且現在我知道了許多方法,不論是從身體或是情緒、心靈層面都可以分享給朋友們參考;雖然自己也仍在路上,只是身心靈似乎更同處於一個陣線,這樣的歸零,也算是一種合一。
失速墜落中,我學會了接納自己和外境的如實呈現,試著把墜落當成啟動生命另一個階段的絕妙禮物。
也許,可以學會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