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鳳梨的披薩】在義大利,我親了無數陌生人的臉

在香港,我也有不少外國朋友,但見面時仍是以香港人打招呼的方式為主,揮揮手問聲好。直到有一次一個美國朋友和我的女性朋友打招呼時,她主動親他的臉頰,然後那美國朋友笑著對我說,其實你一向都應該這樣和我打招呼呢。

我自己是非常喜歡擁抱的人,從小到大對著父母,都會主動去抱抱他們。但對著初相識的人,便膽小起來了。後來在香港認識了一些義大利朋友,男女都有,見他們一碰頭就連連擁抱加親臉,我就加入了。開始只會在道別時跟他們擁抱一下,發覺感覺也不錯,便想多跟他們一樣,因為那是義大利人一種神奇的、不能言喻的親密。

直到跟義大利男友認識,再接觸他香港的朋友,親親抱抱得越來越輕鬆。可是到了義大利時,這風俗還是成為我的一大挑戰。

第一大挑戰是每個他認識的人,每次見面時都會親臉擁抱,不論性別、年齡、熟悉的程度。尤其有時遇到一些俊男猛男,真的害羞得要死,雖然後來香港的朋友都叫我應該要暗爽(笑)。然後就是一大群親朋好友聚會時,十幾個人逐一排著隊親臉擁抱,一個不漏,有時我覺得像是要打破世界紀錄一樣。到後來習慣了,回港時見到朋友就覺得有點不抱不舒服了,人的習慣真的很奇怪。

可是到了新冠肺炎(COVID-19)疫情來襲,這個習慣卻帶來了災難性的傳播(當然我不是醫生或專家,這些都只是以我的所見所聞為記)。最初的時候,香港疫情爆發了,因為有SARS的經驗,我開始張羅口罩,但卻是為香港的家人而買,因為我萬萬沒有想到疫情會這麼快傳過來。

當時我已盡量跟男友和他的家人解釋疫症大概是怎麼一回事,我們要預備可能會傳到這邊。可是大家都覺得只是亞洲的問題,他們依舊照常生活。但我心裡知道實在不能輕視疫情,雖然我們在南部,但北部也是旅客和生意人來往之地,加上義大利人從來都談不上會保持社交距離,所以我只能乾著急,開始在臉書發布一些有關公共衛生和口罩規格的資訊。

然後,疫情來了。

只是十數天的時間,如果不是政府下令封城,人們還是出外吃喝,見面還是親臉擁抱,他們當時還不懂事情的嚴重性,我在香港的朋友也大惑不解他們為什麼仍要那樣親密。當然我也很痛心和無助,但我真的明白他們內心澎湃的愛和熱情,是讓他們放下戒心的誘因。加上連我自己也一樣,那根深柢固的親臉擁抱習俗,習慣了很難馬上放下。因為在我看來,那不是虛情假意的動作而已,他們真的很珍視人與人之間的情誼。

當疫情擴散,各國都封鎖關閉,日復一日,人心開始孤單,而習慣呼朋引伴的義大利人,當然更加難捱。不但個案暴增帶來的沉重,人與人之間不能相見更不能相親,才是最大的折磨。我和朋友都只能用視訊來聯絡,在家舉起酒杯為義大利祝福。大家都不快樂。

清早起來,望著空無一人的大街,比對著那一片令人心動的義大利美景,那種矛盾,那份心痛,那些心在淌淚的日子,我一生都不會忘記。

不久他們就嘗試將愛傳開,就像網上流傳的短片一樣,鎮裡有些人在陽台播歌振作士氣,一起演唱。我在晾衣服的時候,偶爾見到其他人在遠方的天台,也會用盡全力揮手互相打氣。那段日子就是這樣熬過去的。

雖然現在疫情仍未平息,但我深信這一次的經歷,使所有人更加珍惜當下、更加堅壯。

縱然人微言輕,但容我在這裡向醫護人員致上最大的敬意;為病患和失去摯親的人送上至誠的慰問;為病逝的人寄予沉重的哀悼。

這一年,我想我們更加需要學習懂得與哀哭的人同哭。

Ananas

香港人。年少輕狂時由文字天堂跳入政界地獄,經過離婚極刑,超渡後為愛重生於義大利。戒斷了星巴克和有鳳梨的披薩,但永遠不會戒掉方便麵和香港的奶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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