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忘了在什麼地方讀到，1980年代中期有一名巴黎歌劇院員工，在劇院屋頂暫放了一只蜂箱。蜜源來自布洛涅森林（Bois de Boulogne）、香榭麗舍大道（Champs-Élysées）的栗樹、皇家宮殿（Palais-Royal）的菩提以及花都市區裡無處不在的灌木與花花草草植栽。意料之外地蜂況鼎盛，蜂箱越添越多，甚至推出了以歌劇院為品牌名的蜂蜜產品「Miel de l’Opéra」。散發濃郁花香的蜂蜜，在歌劇院的禮品店和巴黎高級甜點名店Fauchon出售，還大受歡迎呢！我想，這滿足了都市人「城市養蜂」的各種美好想像，就像置身現代設備的瑜伽教室裡的拜日式，身心靈被填滿之際，並不用親臨攝氏40度的恆河畔，汗流浹背。
汗流浹背待會說。這個人生中「自己的蜂蜜自己養」的願望清單，在搬到林口的第四年，終於有機會打勾！
背對背的「芳鄰」L是位自帶「里長」體質的超完美人夫。熱心社區事務，有雙乖巧的兒女，喜園藝、修繕，重機與古典音樂雙修。在日商位職高階，因熱愛大自然所以上一個家在新竹山區，為了孩子就學，搬到林口台地和我當鄰居⋯⋯總之，和L較熟稔時，他已身兼社區「養蜂班」Director，和其他五戶鄰居早已爽喝蜂蜜多時，而且還是自己養的 。
蜜蜂的採蜜區域方圓可達5公里，剛好我家門口就是國家認證的萬畝森林 （兼蛇類保護區），整片山谷都是蜜源，不養蜂，有點浪費天然資源？
「放一只蜂箱，百蜂自來！」基本上只是都市傳說。集生物行為、生態、心理、氣象、戰略、邏輯⋯⋯於一箱的「養蜂學」，讓我站在蜜蜂面前，倍感渺小。所幸，「芳鄰L」不藏私地帶我跨越門檻，展開往後一年的「蜂農」新生活。
春、秋是蜂況繁盛期，夏、冬則是休養生息的季節。我開始養蜂的三月正處百花繚繞的春天，這時候組織一個「可運作」的蜂箱價格，相較夏冬兩季貴了許多。比起夏冬因蜜源不足，需購買花粉與水蜜餵食蜜蜂以維持蜂量的噬本期，春季的蜂巢，蜂量充足且自帶蜂蜜，最最吸引新手的是，一個月後便可體驗初次採蜜的極上虛榮感。
Photo by Boya Lee
一個蜂箱最多可插滿8至10片「巢片」。較為理想的狀態是，先從4到5片開始養起，沒意外的話，隨著產能增加，巢片自然會慢慢擴充至滿格，甚至變成第二箱、第三箱⋯⋯一個「巢片工事健全」的蜂箱社群，有賴各司其職且目標一致的蜜蜂們共同達成。坐鎮的女王蜂必須有強健的體質與心智，除了身負繁衍後代的重任，更需具備讓蜂群無二心追隨與付出的魅力，否則，另立「王台」或「分蜂」出走的家變隨時都會上演。
養蜂需要付出的心力比養一隻柴犬多上數倍。如果時間許可，最好3—5天進行一次「查蜂」作業，工作要點為檢視蜂群狀況，或調整蜂箱內巢片配置。查蜂宜快速、精準，避免蜂箱內適合育子的溫度因箱蓋開啟而劇烈改變。盡量在最快的時間內找到女王蜂，順道檢查她產卵的狀況是否正常，或許會發現另一隻前來搶地盤的女王蜂？為了不讓自己看起來像一個偷蜜賊，除了慎選工蜂情緒較安定的時辰下手，從頭到腳，保證汗如雨下的連身穿戴以及燃燒木屑的煙燻壺一件都不能少。清明節到中秋期間是「虎頭蜂」的狩獵熱季，現蹤蜂箱入口，無差別地強擄蜜蜂回去當食物是攻擊起手式，最可怕的狀況是搗入箱內，大屠殺！「芳鄰L」超前部署地教大家製作防虎頭蜂的網罩，那些飛在罩子外虎視眈眈的「大虎」們，則被捕蝶網撈去浸藥酒。
Photo by Boya Lee
鄰居們因為養蜂變得互動頻繁，更開了一個群組互通養蜂訊息。養蜂生涯第一個「搖蜜日」在L的帶領下，蜂農們全家出動，相互支援，扎實地從早上九點搖到天黑才收工。一家一菜，是當天中場休息時的農家樂，現榨的蜂蜜檸檬、兌台啤特調的蜂蜜啤酒，把巢蜜、新鮮花粉和鄰居花園裡的食用玫瑰佐奶酥蘋果派，奢侈地全部吃下肚。遇到表定的「除蟎日」，每家蜂箱肯定準時漫出陣陣「草酸」濃煙。秋末，一起在樹下用花粉、水蜜、砂糖、豆粉搓成「花粉餅」準備讓蜜蜂過冬⋯⋯
第一次搖蜜後，我的兩只蜂箱大約收成了十幾罐300毫升的玻璃瓶，特地在每個注滿蜜汁的瓶內放塊奢侈的巢蜜（Comb Honey），裝進袋子，等不及和家人朋友分享首次豐收的成果。經過往後幾次收成的經驗才發現，水分含量20％以下的蜂蜜才是品質穩定的成熟蜂蜜，高水分的「水蜜」，容易發酵，也不易保存。
蜜蜂一條龍生產線上的產品包括了花粉、蜂王乳、蜂膠、蜂蠟、蜂蜜、巢蜜等。花粉是蜜蜂的營養副食品。蜂王乳是專門給女王蜂與幼蟲的食物。蜂膠用來蜂巢殺菌與提升蜂群抵抗力。蜂蠟是密封成熟蜂蜜的保鮮盒。蜂蜜則是蜜源不足時的保命存糧⋯⋯
天命真女「女王蜂」只吃蜂王漿，最長壽命可達五年。以蜂蜜餬口的「工蜂」，顧名思義一出生就註定勞苦一生，生命周期不到二個月的工蜂是偉大的女性，日常負責餵養蟲卵、清潔、守衛、築巢、採蜜、釀蜜、採花粉⋯⋯終其一生忙碌奔波，比起同一屋簷下吃軟飯，只負責與女王蜂交配的「雄蜂」，可謂命運坎坷。下次在戶外看見忙碌採蜜的工蜂，千萬別打擾她們，她們若出於防衛螫了你，與內臟連在一起的蜂針，或許只會讓你起些疹子、不舒適幾天，而她們可是賠上整個生命。
欒樹、油桐、相思樹、櫻花、鬼針草等數不清散落在門口那片森林裡的植物們，會在不同季節流出花蜜，吸引蜜蜂們的青睞。一年來，我的女王蜂失蹤過三次，每次都靠鄰居們緊急「空降」蜂后支援，以免群龍無首。養蜂不比養貓或小孩來得輕鬆，當我周旋於工作、柴犬與男子公寓細瑣的家事分身乏術之際，蜂群由熙攘鼎盛，擠滿兩只蜂箱的盛況，慢慢減至一箱，蜂量與巢片也越來越稀疏。就在最後一次查蜂時，在箱底發現只剩半口氣的女王蜂⋯⋯
鄰居的蜂箱分別放在自家的花園、屋頂或大樹下⋯⋯我的蜂箱就擺在陽台邊，從客廳隔著落地玻璃就可以近距離且安全地看著蜜蜂們忙進忙出。每隻回巢的蜜蜂後腳，總會黏滿花粉結成的一大坨黃色、橘色或其他顏色的「泡泡襪」；還有，日夜不斷地用翅膀把花蜜裡的多餘水分扇至最低後蠟封起來的嗡嗡振翅聲⋯⋯ 我會記住，靠在窗邊一看就忘記時間的療癒時刻，或許有一天，我會把蜂箱再搬出來，至於蜜蜂們用生命採集回來的蜂蜜，就留給她們過冬吧！
＠etp1638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