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愛迷航記】春水一池

我忘記了他的長相,他的名字,卻清清楚楚記得他的來歷,只因我分辨不出是謊言還是真實。

他說他是美國政府派來協助花蓮空軍基地建設的工程師,轎車的後車廂裡放著成套的枕頭與棉被,喜歡在假期中四處流浪,不想要有一個需要「回去」的地方。

或許他想表達的是一種我當時並不能了解的浪漫,但我依舊指著路讓他開上烏來,在那道至今都不會忘記的水泥橋右轉,翻過上了鎖的鐵門,跳進那個無辜的別墅社區游泳池裡做愛。

那一夜就跟他的臉他的服裝和他的車一樣的普通,極端一點地來說,也跟所有犯罪節目上的連續殺人犯一樣普通。我什麼都記不得了,連他是在Spin還是在Roxy 1撿起我的也無法確定,這樣的人會如何跟當時的我開口求歡?一切的一切都像那池冷冽的水裡倒映的月光,越是翻攪越是破碎而模糊。

或者應該反過來說,終究是那池春水才留下了他的殘影,畢竟,不願意留下任何蹤跡的人,也不該停駐在誰的記憶裡。

那是我第二次也是最後一次玷汙那方清靜的泳池,水藍水透明,映得星月撩亂。初次是大一便錯愛的有關係又沒有關係的學長邀約,一群人要趁夜上山去富人家的泳池,以裸泳來攻城掠地,無產階級只能用身體進行突擊。

那時候,情慾流動還沒變成刻薄的笑話,團夥裡有左派教授、女權主義學者以及各色進步學生。也許一定會演變成那樣,或者學長一開始就打算這樣,一陣嬉鬧以後很快就是水下變形的身體交纏。我是如此專注,看著被水折射的交媾彷彿看著另外的兩個人做愛;我是如此執著,在失重的慌亂中,感覺這便是那個年代裡我能夠愛與被愛唯一的姿態。

左派教授倚在對面的池畔凝神注視,女性主義學者不知在喧囂著什麼,水嘩啦嘩啦地敲擊我的耳朵,夏夜裡依舊冰涼的水溫凍結了我所有感知,只有陰道被來回穿插的熱度絕對存在著。

或許在我失去對外意識的時候,整個泳池的人都在氯的氣息裡用各種方式流動彼此的慾望,視線與音聲透過波光折返,進步學生年輕的肉體濕滑。只是等到一切結束,我們都被洗滌得乾乾淨淨的,水面會重歸平靜,師生會重返教室的兩端,至於我,連一滴愛情的糖汁也不能留下。

也不過隔了一週吧,如果流浪的故事是那平凡男人丟出的假餌,上鉤的我也還贈了一整個時代的縮影,還有我對那段卑微的愛情的負氣:如果有任何值得紀念的地方,就該讓不值得紀念的事來髒汙它吧。

但我還是失敗了,若名為湖山的溪畔社區還在,泳池未曾翻新,鐵門上的繡跡上依然會有我攀爬過的掌印,那春水一池在我青春的記憶裡如今已重返潔淨。

陸君萍 Lydia618

反正都無能為力,不如享受青春跟記憶義無反顧的遠去。生命很單純地都會往死裡走,遇到什麼就收下什麼,人世複雜,滿了的時候,就寫成字來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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