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非總是,也沒有什麼規則可循,有些時候,我會哀求那些沒有未來的男人們在我身上留下傷痕。最好在手臂上,隨著那彷彿永遠不會結束卻終將在乍然間不得不停止的襲擊,製造疼痛,製造唇齒雕刻的凹槽,紅紫斑爛的色潑灑在肉體上,是颱風來襲前的雲彩,然後漸漸沉淪至暗夜。
後來我知道,來自皮革的笞痕是另一種,火燒火燎了全身,留下狂奔的獸足在膚色的原野上踏出無數泥濺的小徑,瘋狂操辦了紀律,赤裸的身體重新裹上血色的后衣。
之後的每一天,如同被城府最深的術士施了咒,身上燦爛的霞靄是他野艷的咒印,行走坐臥引來的疼痛都會帶領你重回被施咒的當下,痛是快感的荊棘纏繞,即便只是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張狂的色在肌膚上暈開來是濕潤的溫存擁抱。
我會盡量避免,但無從掌握,粗魯的男人像飢渴的孩子,折磨得妳乳尖紅腫灼痛,接下來的日日夜夜,雙乳總是與衣服廝磨,或者對著空氣裡的溫度求慰,比其他疼痛都更加詭異,它們多像你的雙生姊妹,擁有自己的意志,卻一定會把感受鉅細靡遺地寄托給你,煽惑著你,這時,也帶著一點點不容易察覺的嘲笑與前面所有疼痛的詛咒不同:性愛的餘燼不是被自己的行為召喚重燃,而是被你無能抗拒的世界再啟。
但終究所有疼痛都是一種召喚。氣味索引意象,再現性的光景,而疼痛直接召喚另一種疼痛,它們經常互相比喻,卻截然不同。性愛的肉身傷痕是一個通道,在這個通道裡,它們不僅彼此相容,甚至相依為命。性的痛並快樂著藉著那青紫的痕跡與帶著酸楚的痛來延續生命,而肉身上逐日黯淡沉澱的任性塗抹與感知則需要每一次性的獨特讓它們日漸消失的形影還值得被追憶。
我不是被快感征服的獸,也不是被痛楚馴養的奴,雖然難以承認,我更渴望成為前面比喻裡,遭術士收服的妖。但無論被刻上多少印記,它們總會在我的嘆息裡隨著身體的自癒本能消失,於是傷痕與疼痛,最初是歡騰的祭典,最後是黯然的告別,性的歡愉與愛的濃烈一樣都會逝去,你只能再來一次,卻無法抵達永遠。
追尋永遠是痛並快樂著的鏡射,我其實一直都快樂地痛著。
到底哪樣是鏡花水月,或是誰才是清醒的人,我沒有答案,在性的霸凌與愛的虐待橫行的現實世界裡,我寧可承認自己一直無法政治正確。我始終不明白的是,「政治」跟「性」一樣曖昧而流動,「正確」怎麼可能不是妄言?撫摸那些應我而來或不在我意料之內的傷痕,任痛楚有時纏綿有時心碎地在身上在心裡蔓延,像狂妄攀爬的藤,與溫柔匍匐的苔蘚共生,也是張狂的大獸與馴良的小獸彼此在死的掙扎裡找到生途。
原來是那些身體上痛與色的不乾不淨,關係上的不清不楚,咒與願的相依相違,才能刷洗出我偶爾的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