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人】旅行帶給我的朋友

最近替雜誌撰稿,回憶了六年前一次在印度喜馬拉雅山脈地區拉達克(Ladakh)的登山之旅。 那是一次很美好的旅行,也是我人生第一次與陌生人一起翻山越嶺,朝夕相對了六天五夜。

那一年的日記我如此寫著:「 旅行總是一時衝動。」 在前往拉達克的長途公車上,我與幾個同車旅人臨時起意中途下車徒步登山。跟著手上的《Lonely Planet》,沒有嚮導,沒有網路,沒有太多裝備,就這樣幾個剛認識的人,在旅舍討論了兩天,適應了高海拔空氣後,便決定起行。

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何會答應同車義大利大叔Micha的邀約, 同行還有來自荷蘭的情侶Pepe與Marijn。衝動也許來自旅途上孤單太久的反射,有人陪我一起登山,不是很好嗎?拉達克是人煙稀少、信奉著藏傳佛教的靈性高地,澄明的天空,沙漠般的禿土,變化不斷的奇幻風景,頭兩天大家都在適應著3000米以上海拔的空氣,沒有多聊天,第三天還要跨過4900米的山口,記得我狀況不佳,頭痛嘔心持續,人生第一次在高海拔登山簡直是舉步維艱,每走十步便要停下來大口吸氧氣,看到山頂還是感到前路茫芒。

最後兩天在沒有盡頭的千山萬水裡,我們開始(有力氣)聊起天來,Micha是義大利人卻不喝咖啡不喝酒,本是醫生的他離了婚在成都學過太極中文,看來不拘小節但其實很在意自己是義大利男人的帥氣身分,路上他話不多但成熟地替大家打點一切;來自荷蘭跟我同齡的Marijn是攝影師,一次工作中她替身為設計師的Pepe拍照、兩人成為情侶,畢業於Einhoven設計學院的Pepe就在孟買貧民窟教導婦女們用傳統手藝造出登上大雅之堂的摩登家飾,沿路我跟Marijn特別投緣,我們聊攝影聊工作聊旅行,隨著奇異風景與汗水交織拼貼,那數天的旅行,我記憶特別深。

旅行遇上的人很多,說了再見真會再見的少之又少,Marijn是我旅行經歷中,少數真的有再見的朋友。年初疫情爆發前我幸運地出了一趟遠門,中停站我選了阿姆斯特丹。十年人事幾翻新,距離一起在印度登山的日子,轉眼六年。猶記得那年Marijn跟我說著他們住在市中心紅燈區一座很酷很方便的小房子。現在,他們搬了家,可愛的兒子也已四歲。

太久沒見,Marijn來車站接我們時,一時間也有點陌生拘謹,來到她的新家,市郊一幢由Pepe花了整年一手打造的木屋,有著通透天窗的廚房餐廳,面向自己的花園,每個小角落都是Pepe親手做的家具,還有那隻我在WhatsApp裡看了無數次,終於見到本尊的小黑貓。Marijn這幾年成為了新手媽媽,也帶著小孩辦了幾場很棒的攝影展覽,兩年前更寄來她出版的一本得獎攝影書《MAR》,記錄一位名為MAR的荷蘭老太太的晚年,盡是細膩動人的生活影像。那些年自由浪遊的情侶,努力平衡工作與家庭,Marijn變成有點消瘦的攝影師,也變成很快樂的媽媽。

我們在家裡吃簡單午餐喝了茶,一路聊到下午到附近森林散步,再回家喝著紅酒吃晚餐,話題卻從未停止過:從成為媽媽的苦與樂、如何分配時間,聊攝影、設計、健康、感情、家人,還有一起回憶我當年寄來的一疊登山照。

吃過晚餐我就要匆匆趕午夜飛機離開,我們又再次回到當年在拉達克分別時依依不捨的那一瞬。Marijn臨別前匆匆說:「你還是當年認識的你呢。」那是讚美嗎?我不太知道,我只知道我很開心,也感恩著生命的偶然。年輕時曾聽旅遊前輩講過一番風涼話:「倫敦嗎? 我去太多次了,現在我來倫敦只是約朋友在Yauatcha(當年最潮的茶館)吃點心喝下午茶就是美好的一天。」 原來不知不覺,我也走到了這年紀,能再見旅途中認識的人,阿姆斯特丹的一天,沒有景點沒有美食也一樣很美。

梁大文 Kat Leung

生於香港,現居台北。目前從事獨立編輯企劃及攝影工作,專注設計、文化及生活等領域,作品散見於港台日媒體雜誌。喜歡漫無目的地旅行,喜歡旅行中的百無聊賴,這些年不小心成了鐵路迷,在印度、 緬甸、巴爾幹半島、西伯利亞等地方記錄了許多尋常鐵路風景。
facebook-defaul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