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吱看新聞】影片裡那個被性虐的小男孩到哪裡去了

有一天,就在我把我兒子送去上學後,我的WhatsApp傳來一段可怕的影片。這讓我不禁懷疑這段幼童遭性虐的影片是如何製作並流出的?還有為什麼這樣的影片會如此肆無忌憚地在社群平台上流傳?我必須找到答案,我必須知道影片裡的男孩發生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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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聽起來或許很奇怪,分享影片的是我們家長群組裡的一位母親;跟我兒子同班的幾位家長透過WhatsApp群組討論孩子在學校的相關事宜,例如考試日期、制服問題、或者誰生病了等等。

然後有一天早上,其中一位母親出其不意地分享影片到這個群組,她在送出影片檔案的下方,還附上了哭泣的表情符號。

檔案是一個方塊形狀,沒有縮圖,所以我們每個人想都沒想就按下去了。我們都以為這可能是什麼好玩的梗圖,或者值得分享給我們看的新聞報導,也可能是某些家長會傳給大家要「提防陌生人」之類的影片。

影片開始,是一個成年男子跟一個小男孩的畫面,影片時間顯示是18個月前,他們坐在沙發上,小男孩對著男子微笑,接著⋯⋯我沒辦法形容了。

影片播不到10秒我就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我緊急按下停止鍵;假如我跟你說那10秒畫面是什麼,你腦海也會有畫面,而你絕對不會想要那個畫面留在你腦海裡的。

這是一個小男孩被性虐性侵的影片,全長9分鐘。

我忍不住尖叫,然後嚇得把手機丟出房間,手機同時傳來 WhatsApp 群組其他家長一連串驚恐訊息的提醒聲。

我帶著電話去警察局報案,跟他們解釋手機裡的事。我告訴警察說,我相信這位傳影片的母親只是要讓我們提高警覺,我希望警方調查這段影片從何而來?這是新的案子嗎?還是這段影片已經在警方偵辦中?影片中的小男孩現在還在危險中嗎?憑這段影片能夠救他嗎?警方能夠抓到這個變態嗎?

警方把我的手機扣留了兩個禮拜,我發現他們隔天將傳這段影片的那位母親逮捕了,接著,他們還一一約談了群組裡的每位家長。然後這件事就沒下文了。

但有個問題依然縈繞在我腦海,影片裡的小男孩後來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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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月後,我不再想起那個小男孩,日子一如往常地過著。有天夜裡,我在兒子臥房唸故事哄他睡覺時,小男孩的身影又浮現我腦海,於是我決定要自己去找答案。

我打算先問問當時收走我手機的刑警 Wembley。但奇怪的是,每次我打去警局,他不是不在,就是正要外出,他似乎不想跟我有任何瓜葛。

我聯絡一位專門研究孩童性侵問題的律師 Alan Collins,向他詢問若我想自己追查這件事,我可以做些什麼?例如,我可以將影片寄給退休警員,問他們是否看過這些影片嗎?

Alan Collins 說:「不行,你會因此面臨 10 年徒刑。」

他還說,就算我沒有寄出影片,光是「持有」這件事,我就已經犯罪;意思是這影片在我手機裡就足夠把我自己送進監牢了。

我又打了另一通電話給一個朋友的朋友,他曾在警察局工作。他告訴我,Wembley 警探已經將我的手機送到數位鑑識中心。這個數位鑑識中心會將所有違法影片建檔,而性虐兒童影片在此也有分等級:A 是最嚴重的,然後是 B,接著 C;而我 WhatsApp 收到那段影片,就被歸類在 A 級。接著,數位鑑識中心會進行受害者面部辨識。

我手機裡的影片同時也被送到「警方大都會線上兒童性剝奪暨性虐待數位中心」,一位該中心的高階警官——Lindsay Dick警佐同意跟我談談,但對於案件調查技術,他不願多談,因為他不想讓犯案者學會如何規避追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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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經過統計,全英國估計有10萬名男性「經常」瀏覽兒童性虐影片
  • 警方一個月逮捕400到450名觀看或下載兒童性虐影片;遭逮捕者絕大多數是男性。
  • 每個月有25萬個WhatsApp帳號因散播兒童性虐影片而被強制關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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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Lindsay警佐受訪時有所保留,但他還是跟我說了一起案例。

警方查獲一支手機內同時有一個小男孩遭性虐時的影片,也有平日正常的照片,其中一張照片,是男孩穿著學校制服站在候車亭。警方認出候車亭屬於利物浦Mersey的交通公司。警方隨即聯繫Mersey的警隊,請他們辨識圖片中的男孩。Mersey警方從制服認出男孩所念的學校,並且找到這個男孩。他的父母雙雙遭到逮捕,社福機構接手安置男孩。

辨識受害者的調查單位遍佈全世界,他們仰賴的就是這些微小的線索。

Lindsay警佐對於我手機收到的影片不願意多談,即便這是他正在調查的案件之一。接著,當我以一個新聞編輯的專業角度提議,我是否可將影片內男孩的畫面截圖,以便我協助找到他時,我感覺到氣氛有點僵⋯⋯

警佐面色嚴厲地問我:「你還有那段影片的備份?」

我搖頭說沒有,但那段影片勢必還在某些人的WhatsApp裡面,由於我仍是那個家長群組的其中一分子,即使我已經刪除了,但它還是躺在WhatsApp群組對話記錄裡面。雖然我沒幹什麼壞事,但我仍能感覺警佐的態度有多慎重。

去年下半年,一名大都會高階警官的姊姊,用WhatsApp傳虐待兒童影片給高階警官,而警官沒有向內部呈報,被發現後就被判200小時社區服務,不僅如此,他還可能會因此丟了工作(該警官正在提出上訴。)

大都會警察局拒絕讓我再進一步詢問任何關於影片中男孩的事。有一度他們甚至跟另一地區的警局說我因散布影片而被警告。

過了好一陣子我才曉得,傳影片給我們的那位媽媽,被列入性犯罪記錄名單中,三年後,沒有再犯才會被移除。但這起案子的調查就到此為止了,Wembley警官完全沒有再深入調查,他們既沒有逮捕將影片傳給那位媽媽的朋友,更沒有追查到底最早是誰開始傳這支影片的。

若往回推去查那些散布影片的人,一定會在散播者中找到戀童癖,甚至就是性虐男孩的犯行者。但這個案子在懲處那位媽媽之後,就沒有任何追緝行動了。

對此,大都會警方表示:
「網路散播未成年孩童性虐待及剝奪性自主的案例逐年升高,社會大眾對警方的需求增加,再加上警力必須竭力跟上科技發展,以調整我們查緝案件和鑑識罪犯的步伐,這對大都會和全國警察來說,都是充滿挑戰的領域。但是,我們仍會致力於將施暴者繩之以法,並保護處於危險之中的受害者和未成年人。我們鼓勵所有民眾採取行動,只要發現周遭可能有未成年者遭受虐待,請立即與警察聯繫;若是收到與性虐兒童相關的圖片或影片,都應立即報案,以便警方進行調查。無論什麼狀況下。這類影片跟圖片都不應該被散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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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需要找個跟這件案子毫無關係的人給我一點線索,好讓我知道這影片到底從哪裡來的。所以我開始搜尋,偶然間,我發現有一組澳洲昆士蘭的團隊,他們以擅長滲透孩童性虐影片分享網站而聞名。

這個團隊的領導者,是曾在「大曼徹斯特警局」擔任警探的Paul Griffiths,他告訴我,這段影片有可能來自他們滲透過的網站。

Paul Griffiths表示:
「狀況大概是這樣:影片通常會經過偽裝、隱藏,然後在人數稀少且關係緊密的社群中互相交流。這個緊密社群裡的人不但會小心謹慎地藏好這些影片,而且還會做到不向外流出。」

這些戀童癖網絡裡的人,他們都使用「暗網」,這是藏在網際網路裡,但無法透過搜尋引擎如Google找到的網頁。他們透過一種叫做TOR的連結,或者洋蔥路由器進入這些網站。他們還會使用假的IP位址,連結散布在世界各地的數個伺服器,這種作法讓他們得以隱匿自己而不被追蹤。

這些暗網的會員就像病態的集郵者,他們會將他們擁有的影片裁成畫數極小的截圖貼在討論版,然後讓其他會員一起來拼圖,完成的影像通常是一個孩童。

他們有些人是「製作人」,負責性虐孩童或拍攝孩童被性虐的畫面。

幾年前,Paul Griffiths的團隊滲透到一個叫做「兒童遊戲」的暗網,他們得到密報指出,該網站的兩名主導者將到美國會面,警方適時逮到他們,並且取得這兩人的帳號密碼。

現在,Paul Griffiths的團隊可以用這兩人的帳號密碼看到暗網的照片跟影片,並進一步搜尋受害兒童與施暴的戀童癖者。截止今天,全世界有數百名戀童癖者遭到逮捕,近200名兒童被辨識而獲救。

Paul Griffiths說:「這種福爾摩斯的探案模式,靠的是極微小的線索,還有如何將這些線索碎片拼湊在一起,就像在一堆乾草裡找一根針一樣。」

現在最大的問題是直播,人們可以付費看兒童遭到性虐的直播實況。這種比暗網更難被追蹤,因為直播不會有影片檔案流傳,而且這些直播平台都是加密過的。

正當警方技術提升到能夠從照片跟影片搜尋受害者的同時,另一個威脅浮現。

Paul Griffiths提到,在戀童癖犯罪領域,有個大家耳熟能詳的故事——一個女孩走在沙灘上,到處都有海星,她撿起海星放回海裡。然後有個傢伙就對她說:「欸!你在做什麼?你不可能救所有的海星的。」女孩說:「是啊,但我可以救那個。」

Paul Griffiths說,這就是他們正在做的事情。他們盡力救他們能夠拯救的,假如未來出現什麼神奇方法可以辨識所有受害者,然後把他們全部救出來,這些戀童癖會被遏止,這一切就太棒了。但現在,他們不能只是坐著不動,假裝不知道那些正在某處發生的惡行。

Paul Griffiths本身也是一個小型人脈網絡的會員,這個組織的會員會飛到世界各地參加會議,討論如何處理大量在線傳播的影片跟圖片。

Paul Griffiths建議我跟Maggie Brennan聯絡,她是普利茅斯大學法醫臨床心理學的講師,Brennan在兒童性侵犯罪這方面已經研究多年,2016到2018年間,她從國際刑警組織的檔案中抽絲剝繭,梳理出遭虐兒童的影像,然後為這些受害兒童建立辨識資料庫。

她發現一個令人不寒而慄的規律,就是我收到影片的小男孩的年紀,在戀童癖犯的受害者中是非常平常的。

Brennan表示:
「受害者中有嬰孩,這是需要特別注意的部分,但還在學步的孩童比例則偏少。我們發現,極端的性虐行為與極幼小的嬰孩之間,是有關聯性的。」

就跟我收到影片中的男孩一樣,大部分受害兒童都是白人,這個現象只可能反映出一個事實,那就是會投入這類案件偵辦的國家,大多是白人國家。

Brennan表示,要將資料庫現有影像及被虐兒童人數量化,幾乎不太可能。資料庫僅能掌握那些被發現的影像,那些沒被發現而仍在暗網四處流傳的,到底有多少?不得而知。

Paul Griffiths告訴我,只需一個人,就能從藏在暗網的影像散播到一般大眾手上。他說,總有一天這些東西會流到一個不知道怎麼隱藏、或根本不在意藏匿的人手上,他會隨意發給別人,不到幾個小時,這些東西就在網路上到處流傳了。

我跟一個曾因觀看了性虐兒童影像而坐牢七個月的人交談,他是在Skype上參加一場線上成人性派對時收到這些檔案的,他收到後立刻打開檔案,看了才發現影像是小孩,他接著又把全部20個影像都打開來看。然後他又把這些檔案分享出去,傳這個檔案給他的男子也傳給了別人,最後終於有人報了警。

從上面這個案例就可以知道一則違法影片是如何輕易從暗網經過如Skype或WhatsApp流傳到每個人手機裡的;就像我收到那男孩的影片一樣。

儘管我關心的這起案子得不到警方具體行動,但相較於其他各國,英國警方對於性虐兒童所採取的態度是相對強硬的。

「受虐兒童影像資料庫」在過去五年間投入了巨資;警方一旦取得嫌犯的手機或筆電,就可以透過先進技術分析他們手機跟電腦裡圖像是新的或是曾被警方查獲過的。「受虐兒童影像資料庫」不僅讓全國警方都能連線,還能與世界各地的調查單位協力合作。

在1990年代,英國內政部對兒童不雅圖片的擴散進行了研究。當時流通的圖片還不到一萬張。而現在,英國資料庫中有將近1千400萬張圖片。

性侵與虐童影片跟圖片氾濫的情況越來越嚴重,警局隊長Simon Bailey告訴我,在過去的五年間,他一直是國家警察局長委員會負責兒童保護和虐待案件調查的負責人。

當我前往他位在Norfolk總部辦公室採訪他時,我以為我會面對的是一個令人生畏的人,結果站在我眼前的卻是一個忙到筋疲力竭的人。

「這類型犯罪不斷增加,不斷成長,然後總有個聲音會說『這些數據太龐大了,不可能是真的』但相信我,這數字沒錯。假如我在偵辦上案件上有任何後悔,那就是我們沒有對大眾公開這類型犯罪它實際數量有多驚人、以及我們所面對的這些兒童性虐影像有多恐怖。我認為大多數民眾會因為了解到這種罪行它正在發生而心生愧疚。」Simon Bailey表示。

去年,Simon Bailey呼籲大眾抵制幾家高科技公司,包括Google與Facebook。抵制目的是,希望他們投入資源去發展過濾及封鎖違法影像的機制。但包括我在內的一般大眾,應該都沒注意到Simon Bailey發起的抵制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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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Facebook在其Messenger平台部署搜尋機器人,這個搜尋任務共發現1千200萬幅與性虐兒童相關的影像,Facebook將這些偵查結果呈報給管理全美戀童癖資料庫的「失蹤與性剝奪兒童調查中心」。

但沒想到,Facebook接下來卻開始對Messenger進行加密,這讓致力於保護兒童權益的人士相當錯愕。Facebook的舉動意味著Messenger平台極可能成為戀童癖及施虐者的暗網,因為加密的私訊讓他們能夠肆無忌憚地分享違法影像。

Messenger會變成另一個WhatsApp,點對點的加密意味著只有傳送者與接收者知道訊息內容是什麼。

WhatsApp的加密很有效,是因為傳訊的手機與接收訊息的那支手機能夠自行加密代碼並產生秘鑰,當訊息從你手機傳出後,它會經過WhatsApp的伺服器,但WhatsApp沒有秘鑰可以解代碼。

無論是人工智能或機器人,它們能夠掃描訊息的唯一辦法,就是這個訊息是在離開傳送者手機後才加密的,但若讓訊息在離開手機後才加密等於讓使用者隱私不保,這會讓執法單位與科技公司能夠隨時窺探使用者的訊息;這對WhatsApp來說等於叫他丟掉大把客戶。

解決方法就是在我們的手機上掃描。每個人都可以下載包含所有已知的性虐兒童照片與影片的代碼列表,然後用這個軟體去掃描,但這仍有隱私問題,軟體本身的程式碼可能會掃到一些根本不是虐性虐兒童的影像,換句話說,這就變相成了手機審查制度。

但若是手機自己能夠藉由跑一套運算法來產生代碼,而這個運算法跟代碼都能完全獨立於政府單位與科技公司之外,看來將是唯一的解決方案。但棘手的是,還沒人發明出這種程式軟體。

與我談話的一位專家表示,他不會說不可能,但他認為現在還沒人知道怎麼做,畢竟這需要大量的研究和大筆資金去開發;不過,也不是真的不可能啦⋯⋯

科技巨頭不願對此類軟體投資的消極行為,激怒了國家警察局長委員會負責兒童保護和虐待案件調查的負責人 Simon Bailey,他表示:

「他們掌握了主要關鍵技術,但是他們總是想盡辦法讓自己在兒童權益這塊免責。每次只要提到相關議題,他們的反應總是,『我們已經盡力了⋯⋯』,不,他們並沒有盡力!他們需要做更多,因為他們的利潤數十億英鎊!請立刻投資做這件事!」

但還是有值得懷抱希望的事,2019年4月英國政府提出《網際網路侵害白皮書》議案,提案的目的,是要讓那些高科技公司為他們產品造成傷害時,亦能受到法律制裁。

在這份議案中,建議成立新的監管機構,倡議人士希望由此產生的法案,將所有遭性虐兒童的法律報告都包含在內;該法案的公聽會結果近日將會公布。

屆時,那些科技公司選擇要告訴我們什麼,沒人知道,舉例來說,Facebook跟WhatsApp在保護兒童權益方面投入多少預算?Facebook說他們有最棒的人工智能在進行封鎖與過濾私訊,但說歸說,Facebook從來不打算公布他們所謂的人工智能的成效,也從未說明他們在這方面投入多少預算。

對英國政府提議要保障網際網路兒童安全的John Carr表示,科技公司這種不透明的作風必須停止。John Corr跟這些公司的人討論相關議題時,他們都贊同John Corr的觀點,他們也很關注孩童權益,但他們永遠無法做決定,因為這些決定最後還是要回到加州的大老闆那裡。John Corr認為,必須讓那些高層決策者感受到問題的嚴重性,必須讓他們感覺腳底著火了⋯⋯

在跟John Corr交談過後,我試著與WhatsApp高層聯繫,他們拒絕我的採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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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晴朗的夏日,搜尋影片男童的事終於有了突破性進展,在警官Simon Bailey的助理協助下,我聯繫到一位資深警官,他願意為我開例,接著我接到一通電話,得知那男孩還活著,而且是少數被辨識出身分並獲救的孩童之一。

我收到的影片是舊的,而且來自美國。與這個男孩相關的影片有三段,它們都已經存在英國受虐兒童影像資料庫裡,我的這支讓資料庫又新增了一版。警方不能告訴我男孩現在身在何處,但他們告訴我,虐待他的人將會坐很久很久的牢。這正是我期盼聽到的消息。

我很樂意看到小男孩的案子到此結束。在我試圖尋找與此案相關資訊的過去幾個月裡,有個字一直在我心裡縈繞不去,那就是 「重複受害者」(revictimisation)。

每當有人觀看或分享受虐兒童影片時,這個孩子就再受到傷害一次。當我離追尋這個男孩下落越來越近時,我意識到我最後極可能會忍不住打電話給他,告訴他說,我已經看過他的影片。我的行為必定會讓他回想起恐怖的遭遇,也會令他感到羞辱⋯⋯不,我不會那樣做,我應該讓他平靜過自己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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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知道美國有個由受害者組成的團體,他們都是被戀童癖拍攝過的受害者,他們希望自己的遭遇被發現、希望自己的聲音被聽見。

James Marsh是一名律師,他為遭到性虐的兒童受害者打官司已有14年之久,他同時也為兒童性權益遊說修法。最近,美國正式修法了。新法賦予受害者保障如下:每當有一個人因觀看或分享性虐兒童影片而被起訴定罪,那麼該影片中的受害者,即可獲得最少3,000美元的賠償。這個法案叫做《Amy、Vicky和Andy兒童色情受害者援助法案》,法案名稱源自三名年輕受害者,他們在2018年撰寫了極具影響力的聲明以支持該法案通過。

律師James Marsh告訴我,遭性虐的兒童受害者們,到最近才真正擁有更多能力來宣示自己的權益,這些受害者的聲音值得被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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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願準則】

在英國、美國、澳洲、加拿大和紐西蘭政府相繼與六家指標性的科技公司磋商後,近日發布了一套針對科技業的《自願準則》,旨在打擊線上各種兒童性剝削和性虐待的犯行。

隨附的一份文件對高科技產業的努力表示支持,但該文件也強調:「現有努力仍須加強,因為還有許多工作要做」;這份文件亦補充說,這份準則旨在「推動更多集體行動」。

準則內容包括:防止散播兒童性虐影像、鎖定線上掮客、防止搜索結果顯示性虐兒童、涉及犯罪的資訊必須提供給執法單位。

最近有位資深記者打電話採訪James Marsh律師,記者詢問關於Marsh代理的一名受害者,這位記者原本期待她會聽到的是關於受害者被拍裸照之類的細節。

但當Marsh向她描述這名受害者被性侵時所拍攝的細節時,記者嚇壞了;最後,她的報導並沒有寫出這些細節。

James Marsh說:
「我認為,作為一名記者,你添加這些影像的描述,會讓讀者流失。但是,你還能如何準確地報導正在發生的事情,讓這些真相帶來有意義的改變呢?」

當James Marsh的客戶們慢慢長大,他們都會因為這些作嘔的往事而對自己感到沮喪挫折。

「但這就是我們的人生經驗,只能正視它。」受害者說。

我問Marsh,《Amy、Vicky和Andy兒童色情受害者援助法案》的年輕人,是否願意與我交談。Marsh律師說他會透過Facebook的Messenger設群組讓我與他們其中之一交談。

就這樣,我因為收到一段影片開始尋找影片中的男孩,而現在,我正要採訪一位跟影片中男孩相同命運的受害者——Andy。無論我一直以來想問影片中男孩什麼問題,現在都可以在Messenger上問Andy⋯⋯你晚上有安全的地方睡覺嗎?你安全了嗎?

Andy的聲音溫暖,他很期待與人交談,而且他的性格坦率,是個討人喜歡的人。這很奇怪,因為我們的交談過程並不如我預想的會充滿悲傷。

Andy告訴我,他現在20多歲了,他六個月前出獄;六個月沒惹麻煩,可說是他從小到大保持最久的紀錄。他從小到大打架、搶劫層出不窮,而且很小就沉迷於安非他命、海洛因等毒品。現在,他很努力地遠離毒品。他已經有兩個孩子,他非常疼愛他們。

但Andy不否認自己還在另一種「牢籠」裡。

「我是個滿無趣的人,很少出門,大多時候都待在家,我幾乎只跟我的孩子們在一塊,我的生活就這樣而已,沒別的了⋯⋯」他說。

Andy活在恐懼裡,他總是害怕有人從他小時候被性侵的影片裡認出他來。Andy從7歲開始被性侵到13歲,如果有人在街上一直盯著他看,他就會開始焦慮。

Andy的不幸遭遇從他父母離異開始,他跟著母親。他母親希望他的人生能有個父親形象的人讓他做榜樣。所以在他七歲的時候,他媽媽送他去一個為青少年發展計畫創設的機構,該機構指派一位導師給Andy,幾個月後,這名導師就帶著Andy去賭城旅行。

Andy從那時開始被性侵。他當時沒有告訴任何人,因為他不希望讓母親不開心。

「我不曉得我媽媽知道了會做何反應,我不想讓她因為發生在我身上的事而感到難堪。我不知道我遭遇的事情是否正常,但傷害我的那個『導師』,他讓我感覺這一切似乎是很稀鬆平常的。」Andy說。

當Andy慢慢長大,他跟性侵他的人對質,那個人立刻逃到墨西哥去。直到有一天,FBI出現在Andy就讀的高中裡。因為性侵Andy的傢伙很隨便,他把Andy的影片寄給某個陌生人,那個人立刻向警方舉報。

FBI告訴Andy說,網路上有成千上萬則跟他有關的照片和影片。Andy這時候才知道,原來性侵他的那個人到處跟人分享自己的影像,儘管這個消息令他很震驚,他覺得更困難的是要怎麼把真相告訴母親?

Andy同意當誘餌吸引這個惡魔回美國,讓FBI逮捕他

Andy用自己要過生日的理由邀請性虐者來,從籌備誘騙到Andy生日這整整三個月期間,Andy都持續不斷跟性侵他的人通電話,彷彿過去傷害他的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這個人甚至還從墨西哥寄了包裹給Andy。

FBI設好陷阱,並向Andy解說他們預測那傢伙的行經路線,還告訴Andy他們計劃執行逮捕的地點。

「FBI實在太酷了,他們在我外婆家附近的街上拉住那傢伙,然後立刻逮捕了他。」Andy 說,那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刻之一。

就跟美國其他受害者一樣,每當有人因觀看或分享他的影片遭到定罪時,Andy都會收到一封通知信;他已經收到數千封這樣的通知信了。

他正在盡力重建自己的人生,當他有能力負擔心理治療費用時,他的精神狀況就好一點。他的律師正在處理一些與他有關的大案子,這應該會為他帶來更多賠償金。話雖這樣說,但他知道一切都很艱難。

「對我來說,出門去工作是件很困難的事,不是我懶惰或什麼的,主要是我無法相信任何人,我沒法跟人相處。我想我就是大家說的那種反社會的人吧⋯⋯」

不知Andy是否曾想過,若這些事沒發生,他現在會不會已經是父親企業集團裡的CEO了?

他在參與《Amy、Vicky和Andy兒童色情受害者援助法案》的過程中得到慰藉,也因此發現自己人生的目的。

Amy、Vicky和Andy三人其實都沒見過面,他們期盼能儘快面對面聚會。

將來,Andy想放棄自己的匿名身分,去教書,教孩子們如何保持安全,以及如何告訴別人他們可能陷入險境。 他說,他有義務這樣做。

「你知道嗎?我希望人們知道我的故事。」Andy語氣堅定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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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恐怕沒有機會跟我收到的影片裡的男孩談話了,我希望他一切都好,希望他能重建自己的人生,就算這個過程很漫長或不盡完美,就像Andy一樣,但我希望他內心得到平靜。

這個故事到這裡,我很高興帶給大家一個不算糟的結局。包括Andy和我一直在尋找的男孩,他們都得到拯救,施暴者也都入獄了。

但別誤會了,這些性虐待兒童的暴行並沒有結束。

存在英國警方資料庫的影片中,有絕大多數的男孩和女孩都還沒有獲救,如果不對科技業和隱私權進行徹底的改革,像我看到的那樣的影片,只會不斷被散播,為了滿足那些戀童癖的需求,這世界也會不斷有新的受害者被傷害。

(完)

作者/Lucy Proctor;譯者/阿吱;圖/BBC

譯自 BBC Stories 原文請點連結

本篇經由阿吱授權刊登

阿吱

讀新聞練英語,把翻譯當興趣的上班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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