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認識超過十年的男性朋友打電話給我，我沒接到，傳了封訊息跟他說：「剛看到你的未接來電，對不起，忙碌中，晚點回。」
他回覆我：「你變了，從前的你是絕不說『對不起』的。」
我想起十多年前，我們高中時期年輕氣盛、天真率性、眼睛長在頭頂上，而且沒有行動電話的日子。那時我們相約出去玩，我每次都遲到，看到他在大太陽底下等我等得汗流浹背，我只冷冷地說一句：「幹嘛不去找個有冷氣的地方等？」
有時，他等太久，忍不住抗議說：「小姐，妳也遲到太久了吧，我等了妳快一個小時！」惱羞成怒的我，非但不知反省，還很刻薄的回嗆他說：「所以呢？大不了你就不要等，是你自己要等的！」
好專制，好霸道，那是因為當時的我，沒有勇氣面對我的錯誤，也不懂得去珍惜別人對我的好。
之後的我們，各自去了不同的城市讀書，漸漸的越來越少機會聯絡。我認識了其他的男性朋友，才知道，不是每個男生都會對女生這麼好，也不是每個男生都能容忍女生遲到，特別是，在他們追到妳之後。
我高傲的性格，在愛情裡非常吃虧。正因為我不喜歡說「對不起」，所以我總是在每段愛情中，盡心盡力的付出，努力當個稱職的女朋友，結果到了最後，卻總是別人向我說「對不起」。
「對不起，我沒想過會和她發展到那個地步。」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騙妳。」
「對不起，我控制不了我自己。」
「對不起，我知道我錯了。」
我發現，先開口說「對不起」的人，比從來沒有機會說「對不起」的人，更加佔便宜。因為還不起，所以只能說句「對不起」。「對不起」這三個字，說出來很輕，聽起來卻很重。
說「對不起」的人，未必真心覺得懊悔，他們只是覺得，說了「對不起」，別人就沒有理由不原諒。被道歉的人，也很少會因此感到開心和安慰。只是人家都道歉了，還能怎麼樣呢？不原諒你好像還是我的錯。
這麼看來，開口說「對不起」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不但可以獲得對方的赦免，而且還可以換來一身的輕鬆。或許是因為年紀大了，臉皮也厚了，我越來越有機會練習說「對不起」。
「對不起，我想我們不適合。」
「對不起，浪費了你這麼多時間。」
「對不起，我沒辦法符合你的期待。」
「對不起」可以象徵一筆勾銷、捲土重來，也可以意味著到此為止、什麼都不要再說。大多數人的感情，都始於「在一起」，終於「對不起」。
聽見「對不起」的人，往往比說「對不起」的人，會流下更多眼淚。
從前我對愛情的期待，就是希望能夠找到一個互相尊重和珍惜的人，我們永遠都不會向對方說出這三個字。直到我遇到了我的另一半，我才知道，越是相愛的兩個人，越有機會向對方說「對不起」。
只是，此時的「對不起」不是因為我們做錯了什麼，也不是因為我們傷害了對方，而是因為我們深愛著對方，所以常常覺得自己為對方付出得不夠，覺得自己應該還可以做得更好、更多。正如聖經裡有句話說：「凡事都不可虧欠人，唯有彼此相愛，要常以為虧欠。」原來，真愛不是不必說抱歉，而是在愛裡常以為虧欠。
我想，沒有人喜歡聽到情人對你說：「我對你已經夠好了」、「我沒什麼對不起你的」，相反的，若是他這麼告訴你：「對不起，我讓你受委屈了，我應該要努力讓你過更好的日子」、「對不起，我最近忽略了你，我以後會花更多時間陪你」……，只要他是出自內心的，相信聽到這些話的人一定會倍感安慰。
最近遇到一位九十幾歲，太太剛過世的老先生，追憶起太太時，他的表情寫滿了不捨，他說：「我太太跟著我，真是很辛苦，為了照顧家庭，她放棄了自己的前途，全心養育孩子長大成人，我沒能為她做什麼，也沒能好好謝謝她，實在是很對不起她啊。」這位老先生不斷細數太太的優點與恩惠，任何人都看得出來，他很愛很愛他的太太。愛就是看見對方的付出，同時也看見了自己的虧欠。
也許我們最應該和我們愛的人說的一句話，不是「我愛你」，而是「對不起」。我期待我的另一半，能夠偶爾跟我說句「對不起」，但是絕不會做出真正對不起我的事。同時，我也期許自己能夠成為這樣的情人和朋友。
十多年前的「對不起」，對我而言是示弱的表現，因為我一點都不懂得愛。十多年後，我稍微領略了一點愛的真諦，此時的「對不起」，是想要表達我對友誼的重視。
在我心裡，我始終覺得，自己應該為年輕時的霸道蠻橫付出代價。我真正想要對老朋友說的，不是「對不起，我沒接到你的電話。」而是「對不起，我還欠了你一句對不起。」
也或許，我欠他的不只這句「對不起」。
文 / 黎詩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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